空地上有一间不小的宅院,远远望去颇为气派,像是大户人家的府邸,有着老房子深不可测的浊气。
“你看见了吗?”
过了很久,墨溶才意识到,这是云蕤在对他说话。
第一次听见她说话。潜意识里,他觉得云蕤的声音,应该是尖锐的,清澈冷彻如寒山流涧一般的,没想到并不如此。
“你看见什么了?”云娘子的声音是哑的,甚至带有沉暗色彩,犹如流水底部凝滞的泥沙,有一种暗藏魅惑的细腻质感。
很久以后,墨溶才对自己承认,他就是在那一刻,被那水底的漩涡牢牢吸附了。
“一个宅子。”墨溶平静地说。
“那里,从前住了个女医生。”云娘子说,“不过十年前,那个医生就已经走了。房子现在是空的。”
“医生?”
“嗯。那个医生的医术非常高明。我们坛城也有医道的传统,但是碰上疑难病症,还是得麻烦她。有些稀奇的草药,我们不知来历,也还得去问她。”
“那位医生必是高人,却不知姓甚名谁,是何来历?”墨溶问。
云娘子并不回答,只是往下说:“你们圆天阁来问药,我不好说不给。只是你也亲见,我们云家早就不成了,故带你来她这里寻药。”
“可是,她不是已经走了吗?”
“她走的时候,留下了很多药材。你只要进去,把你想耍的东西拿出来就是了。那宅子是空的,没人拦着你。”
墨溶踌躇道:“不告而取,可使得?”
云娘子在帘幕后面,似乎冷笑了一声:“我说使得,就使得。”
墨溶更觉古怪:“你,不一起过去?”
“我不去。”
“为什么?”
“因为我很害怕嘛。”墨溶听见她轻轻地笑着,嗓音忽然变得轻薄起来,像一把利刃。
那房子一定是个危险的地方,但墨溶毫不犹豫地分开草丛。他再也不想在这个女人身边多留一刻了,她简直令他周身寒冷。
因年久失修,宅子的门楣上都冒着—股衰朽的烟。门口的一对石狮像少了一座,另一座虽然勉强立着,左前足却也已经跛了。门是虚掩着的,墨溶一手握着剑,一手推开门,跨入院中。
庭院中和外面一样,生满了开白花的野草。穿过荒芜的庭院,正厅却有些意外的整洁。太师椅磨得精光锃亮,仿佛坐在上面的人刚刚离去;围屏雕象牙旧了,温润地泛着微黄;条案上的盆景梅桩似乎尚未死去,梅桩后面有一块湖石,湖石后面有一个月牙形的小洞。不知为什么,墨溶看着这月牙形的洞,总觉得里面能够冒出点云雾来。
正厅后面还有一间小院。院中花木扶疏,雅致宜人,一树白木兰花正独自摇落。墨溶骇然,他看见小院中央有一个莲花形的石雕鱼池,池中一群鲜红的锦鲤兀自活泼。
墨溶俯身察看那些锦鲤,心中古怪不已。如果这真是空宅,什么人在喂养锦鲤、侍弄花木?
正琢磨着,忽见水中映出自己的脸,竟然是空白的!
他大喊一声,眺开好几步远。
这时,似乎被他的喊声惊吓,有什么东西呼地飞了过去。墨溶猛然抬头,只见对面二楼的窗口上,掠过一个浅绯色的影子。
墨溶定了定神,正要追上去看,忽然感觉背后有人走近。他犹豫着要不要回头看,结果听到一声轻笑。
是云娘子车旁的那个丫环。
“磨蹭什么,还不快找你的药?”丫环笑道,“别让云娘子等急了。”
“这宅子里的药房在哪里?”
“在哪里?这个啊,反正不在鱼池里总得要你自己去找吧。r环道。
自己去找?墨溶皱眉。这时一条红鲤忽然跳出水面,溅出很大的水花。墨溶脸上被水珠儿冰了一下。
这种感觉忽然让他毛骨悚然,像是意识深处浮出一道邪魅的微光,他本能地知道那是危险的,可又忍不住想伸出脑袋张望。
这时仿佛有什么东西牵扯着他的脚步,让他径直朝着二层小楼走去。
挂锁一碰就开了,房间里只有一张书桌,砚台里的墨汁尚未干透。书桌后面有一道楼梯,楼梯上隐隐留有金莲足印。墨溶小心地踏上去,楼板发出悠长的吱吱声。
楼上光线很暗,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是一间还算得华美的闺房。光线晃来晃去,房中有一面大镜子,架在犀牛望月的檀木架上。
不知为什么,墨溶就是不敢去看那面镜子。屋檐下一只破旧的风铃,风铃的耳语在水洗过的目光中显得柔和而宁静。
下楼梯的时候闻到一缕药香,就好像有人告诉了他一样,他忽然省悟到楼下便是秘密的药材库房。
不错,书桌对面的墙上有道不太显眼的暗门,当然是也没上锁的。墨溶推门进去,那种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里面竟是满满一池殷红的鲜血,水面上漂浮着一只只幼小的人形,他们都没有脸孔。
“啊啊”意识仿佛在瞬间崩溃,他发出兽一样的低吼。
那些小小的人形浮了上来,把他往血海中拉扯。脚底湿漉漉的,想必全是血水,他摇摇晃晃地朝血池中栽去。
“小溶!”忽然听见有人这么叫他,遥远而清晰的声音。
是谁?
一个绯红的影子瞬间到了眼前:“快过来。”万分焦急地,那入朝他伸出一只手。墨溶犹豫着,他看见女人雪白如玉的手腕上有一截红袖,其上绣了一朵妖媚无比的红牡丹。
“快——”女人不由分说地拽过他的衣领,拉着他冲了出去。
视绂模糊,根本看不清那女人的脸。一团绯色绚舞,耳旁轰然一声——是这鬼楼倒了吗?
墨溶又看见那金鱼池的水面,立刻闭上了眼睛。
“看着他!”女人威严的声音呵斥着,“小溶,自己看。”
他竟然乖乖地服从了那个女人。
水中的自己,还是没有脸—一只有一片意味深长的空白。
“跳进去!”
不,他不敢跳。
他居然不敢——真的不敢!
背后的世界仿佛正在坍塌,只剩下这鱼缸。
那女人推了墨溶一把,于是他坠人令人窒息的冷水之中,失去了意识
【林樾的梦境】
“这藤萝饼好吃吗?”
“好吃,真香啊。”
“还想吃吗?”
“还想。可是,我知道没有了,唉”
“我这里还有半个。”
“不要啦,你还没吃呢。”小男孩咽着口水,推开小女孩手里香喷喷的糕点。
“没关系,我咬了几口了。”
“我不要,真的。”
“唉,白师傅就做了两个,供在娘的牌位前面,都不让我碰。若是两个都偷出来,他肯定会发现。偷一个,他大概发现不了吧。”
小男孩呆了呆,大概是觉得女孩的逻辑实在太冒险:“要是被发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