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八说,谢谢您放过了我的弟兄,我会给你一个全尸的。侯八慢慢抬起右臂,举起了驳壳枪。
“砰”!枪响了,但不是在侯八的手里,而是在漫天飞雪的空中。
一只寒鸦,惨叫了一声,从那棵高大的银杏树上飞起,冲进风雪中,黑色的羽毛伴随着雪花一同飘落下来。
血,一只手,和那只枪一起落在雪地上,白雪红血,相映之下,十分醒目。
杰子的刀又回到了手中,谁也没看见他是如何将刀抛出去,刀又是如何将侯八的手切下来后又回到杰子手中的。
这时候,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出现,侯八就必死无疑了。那女人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一件大红的斗篷,忽然出现在杰子的面前。
杰子呆了,那女人实在是太过清丽了,那两只眼睛亮得如黑夜中的星子,明亮,纯净,她一出现天就亮了许多,杰子的心像被什么重重地撞击了一下,疼痛而温暖。
女人说,放了俺爹,俺跟你。
杰子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冷冷地说,你滚开!
女人听话地躲到了一边,而这时,侯八已经不见了。
杰子有了女人和枪。但杰子仍用那把柴刀,枪别在腰里,只是一种摆设和装饰。闲瑕时,杰子就把玩那把枪,也和女人做夫妻之间的那种事,但杰子不贪,总是适可而止。
女人是个好女人,她常在杰子高兴时,劝说杰子退出刀客行当,至少该扔了那把柴刀,用驳壳枪,省力又快捷。杰子只是笑,他不愿说出让女人难堪的话,他想说:你爹用的是枪,还不照样输给了我。
杰子最终使用了驳壳枪,是三年以后的事了。那时,女人已给杰子生了个儿子,取名天天。
天天三岁生日这天,杰子将那把柴刀用油纸包了,深埋在了院内的一棵葡萄树下。杰子下定了决心,结束这种刀头上舔血的生活,守着女人和儿子过平民的日子。
但就在这一天,却有一群刀客找上门来。他们十多人有备而来,直接把杰子一家人堵在了屋里。杰子觉得奇怪,自已刚把刀埋起来,仇家就上了门,这里面是否有文章?但杰子顾不得考虑这些了,他探手从床头上抓起了驳壳枪,然后纵身跃到院子里,同时将屋门关闭了。
杰子万万没有想到,驳壳枪在他的手中简直就成了刀的化身!虽是第一次使用,但他和枪就像有着一种相濡以沫的血源关系,刚一接触,就紧紧地融为一体。等院子里的硝烟散尽,他发现十多个人无一幸免地躺倒在院子里,有的人刀才抽出半截,一脸遗憾地大睁着眼睛。杰子松了一口气,一时间竟说不出的神清气爽。以前用刀时,杰子也能在瞬间将十几人放倒,但事后,他至少要三天才能恢复原气。虽然拼杀只是瞬间的事,但在那个瞬间,他要调动起所有的精、气、神,才能一击成功,出奇制胜,所以,每次拼杀结束后,他的精力都有很大的损耗。而用枪,却是举重若轻,轻描淡写地就结束了一切,丝毫没有劳心费神的感觉。杰子对枪忽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爱不释手地左看右看。
这时,女人在背后幽幽地说,从此之后,“中原第一刀”该叫作“中原第一枪”了吧?
杰子回过头,见女人像一棵小白杨般挺拔地站在门口,一脸得瑟。杰子心里一动,忽然想清楚了刚才的疑问,他扔下枪,将女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杰子又与驳壳枪结下了不解之缘。
杰子原先对枪不屑一顾,至今才觉得枪非常神秘。他每次把玩那支驳壳枪,总把枪大卸八块,然后再慢慢地装起来。久之,对这把枪熟悉得像熟悉自已女人身上的气味,他能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将看似一堆废铁的零件装成一支完整的枪,而且毫无差错。杰子把那把伴随了自已半生的柴刀也挖了出来。他知道,一旦陷入江湖,就永远没有退出的可能了。既然他不能退出,那把刀,也应该和他一同面对江湖上的血雨腥风。
有时,杰子也将柴刀与枪放在一起比较,和拥有很多部件、造型精致的驳壳枪相比,柴刀确实太过简单甚至丑陋了。但杰子不敢怠慢这把刀,毕竟,它曾经承载了自已的光荣和梦想。有时杰子想,自已从未在枪法上下过功夫,枪法之所以百发百中,当得益于刀法上的心得和眼力,枪,对于他来说,只是刀的演变和延续。杰子将柴刀打磨得比以前更加明亮和锋利,用布包好,放在自已出门时携带的包袱里,以备不时之需。
杰子渐渐地感到了寂寞和苦闷。不知不觉间,杰子已经用了十多年的驳壳枪,枪上油漆都已经剥落了,逢阴天时,能闻得到铁锈的味道了。时光和四季的风在杰子的身畔掠过时,将他的名字也带向了远方,杰子在江湖上的名头更加响亮了。但是,江湖上再也无人敢与杰子交锋。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身处何种险境,只要杰子一报名,对方就会闻风丧胆,不战而退。杰子渐渐没有了用武之地,刀与驳壳枪都成了他的摆设和道具。
杰子在四十岁那年的冬天,再次萌生了归隐山林的念头。
杰子决定离开家乡,找一个无人认识他的安静地界儿过平稳的日子。
杰子一家来到丁家镇时,侯八的人好像已经等了多时了。
为首的侯八虽然将胡子刮得如收割后的原野,老气横秋地站在街道的正中,但他那已经苍老的迹象却无法遮掩。侯八握的是一把江湖上十分罕见的弯刀,显得刁钻古怪。分列两边的数十名杀手均黑衣黑裤,手握双枪。
这时候正是三九天气,地冻天寒,杰子的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细汗。看得出,侯八是有备而来。
北风正厉,打着呼哨,刀子般在人们的脸上割过来割过去。侯八的笑声也像刀子一般冷,北风一样硬。侯八说,十五年前,我就是在这里失去了女儿和右手。
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侯八的杀手都将子弹推上了膛。
杰子拍了拍女人垂下来的手,示意她领孩子站到一边。女人将孩子拉到路旁的一棵银杏树后隐藏起来。
杰子从怀里缓缓抽出驳壳枪。这时,他看到侯八的弯刀做了一个砍杀的姿势,杀手们的枪同时举了起来。杰子吸一口气,纵身跃起丈余高,手中的驳壳枪顺势一甩!
杰子的这一招屡试不爽。枪战,人们一般都尽量将身体伏低以减小目标,需要时可以趴在地上。很少有人会将身子暴露在毫无遮拦的空中。所以,杀手们有些措手不及,这就给杰子赢得了时间。他在空中的这一甩,一梭子弹可以将前排的杀手尽数放倒,其他人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太晚了。
但这一次绝对是个意外。杰子的驳壳枪在这关键时刻背叛了他,子弹卡壳了。
杰子的枪没有响,但面前的杀手却倒下了一片。他们是被杰子突如其来的腾空动作震憾了,不约而同地都趴在了地上以期逃过劫难。杰子的身子落地后,就丢了枪,从后背的包袱里抽出了柴刀。他知道,造型简陋的柴刀绝不会有什么意外,绝不会背叛他。但当他真正将刀握在手里的时候,心里无比恐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