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太师府
虽说掌门师兄在太师府任职,陈玄衣这些年再没涉足太师府半步,但他始终忘不了当年在太师府受过的伤痛与屈辱。是以这些年来他暗中一直打探着太师府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就见证了太师府这些年是如何从一个半顷小宅扩建到当今轩榭相连、亭廊毂凑的权相府邸。这其中有多少毁室移院的离乱,有多少倾家荡产的伤痛,又有多少任凭细民百姓泪洒黄尘,却依旧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地残忍与霸道,陈玄衣自然是一一熟记于心的。
穿亭越榭,转廊踱轩,有多年为盗行窃的功夫在身,再加上陆锦衣的筹划指点,陈玄衣巧妙地绕过了一个个明岗暗哨,避过了一队队巡逻护卫,终于慢慢接近了太师府的书房,也就是存放太师相印的所在。陈玄衣一身夜行衣,像一只蝙蝠紧紧贴在假山的暗影里,双目微阖,一双耳朵却微微颤动,将四周一丝一毫的声响尽数纳入耳际。
大约一顿饭工夫,陈玄衣已将此处护卫的情况都摸清了:死卫共有十二人,门前廊下站了两个,台阶下又两个,剩下八个则分别站在四角,监守着东西两面以及后门后窗。活卫则每八人一队,隔半盏茶工夫巡视一次,听他们与死卫对答的口令,每次都不相同,想来是早已约好的,即便抓来一个套问出口令来,不知应答次序,仍然要暴露行踪。
陈玄衣暗暗一掂量,这些死卫虽说武功平平,但要在顷刻之间将他们尽数制服却不弄出一点声响,也是万难之事,更令人担忧的还是那些隐身暗处,即便以陈玄衣这份谨小慎微的功夫,仍旧未能找出其藏身之地的暗卫。据大哥陆锦衣所言,太师府网络、人才甚广,光是在武林中有名有号的人物就不下百数,这些人每夜都会轮班值守,有的坐镇某一处宅院,有的则隐身暗处,伺机而动。今夜乃财神寿诞,太师府内祭祀相庆,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请到前院蹭喜沾财去了。眼下书房内灯火通明,却并无人影走动,也无任何声息传出,想来只是个空壳,并无高手坐镇,但那些暗卫却必定还在。这些暗卫布置每日一换,夜夜不同,都由“神工”盖天奇一手操办,余人不得染指,即便身居要位如陆锦衣,也是丝毫不知内情,自然也就帮不上陈玄衣什么了。
陈玄衣正自踌躇无计,思忖着要不要冒险一试时,却听半空里衣袂飘飞声响,有一个夜行人从假山上飘摇而下,直扑入花丛间。陈玄衣心神一颤,只从那窈窕的身姿上,他就能认出来的并非别人,正是四妹庄蝶衣。可她的那身轻身功夫虽不见得胜过自己,却也绝弱不到哪里去,何以竟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呢?陈玄衣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只怕又是她故意为之的,这个四妹,又因为没让她来盗取相印耍小性子闹小脾气呢!
果然,那几个护卫听到动静,互相打个招呼,便分出两人来查探。只见他们双手握枪,在花丛疏影间一阵乱刺,将那些花瓣花叶刺落了一地。庄蝶衣一声轻笑:“你们在找我吗?”说着陡然出招,两只玉手闪过两杆长枪,迅疾准确地刺在两人颈侧大动脉上。她下手极重,只听那二人闷哼一声,便即软倒在地,已然晕过去了。另外几名侍卫互相招呼一声,一边鸣哨示警,一边围拢过来。
庄蝶衣极是兴奋,不等护卫们近前,竟先一步掠出花园,冲入护卫群中,玉掌翻飞,与他们混战在一起。那些护卫如何是庄蝶衣的对手,惨叫声此起彼伏,转眼间已有五人中招倒地。
便在此时,却听房檐下有人冷哼一声:“都给我退下!”话音未落,一条黑影已如苍鹰一般扑棱棱飞扑而至,两只枯瘦的鹰爪一上一下分别抓向庄蝶衣的头顶后颈。庄蝶衣识得厉害,忙低头避过。可那鹰爪上锋锐的指风已然激散而出,吹过庄蝶衣发际,将她用来束发的巾帼吹断,满头长发四面飘扬起来。庄蝶衣岂是那肯吃亏的主儿?暂避之后,身子陡然一转,竟然旋身而起,从黑影头顶掠过,一掌当空而下,直向对方头顶拍去。那黑影也不示弱,身子一转,与庄蝶衣斗在一处。就见两条黑影不停翻滚缠斗,越翻滚越高,越缠斗越急,渐渐已升至半空,约约绰绰,迷迷离离,模糊成一团,看不清招数章法了。
“哧!”陡然一记破空之声响起,却是一支羽箭从旁边一丛苍翠的松冠中射出,直取庄蝶衣咽喉要害,其声甚利,其速甚疾,其声势甚是锋锐无匹。陈玄衣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忍不住就要出手。他心里自然明白,庄蝶衣如此做法,不过是要将隐身暗处的护卫尽数引出来,替他陈玄衣扫清障碍。他若贸然出手,只怕辜负了她这份苦心。可,他又如何能将她置于九死之地而袖手旁观呢?
就在陈玄衣欲动未动之际,庄蝶衣忙一扭头,避过咽喉要害,竞张嘴咬住羽箭,陡然旋身而落。陈玄衣看得清楚,她在旋落之际,满含深意地向这边扫了一眼,那一眼深沉婉转,是在安慰他,纵有千难万险,自己也能从容应对,不必为此挂心吧!是在提醒他,纵有干情万绪,也得暂且忍下这一时,以免功亏一篑吧!亦或是在报复他,这千般相思万般依恋竞换不回你青眼一顾,倒不如索性死在你面前,让你痛悔一生,再不能有一时一刻相忘吧!林林总总,牵牵绊绊,陈玄衣一时心乱如麻,浑没了主张。就在他这一犹豫的间隙里,庄蝶衣从衣袖中甩出一匹长绫,如长虹经天一般甩出三丈多远,缠住假山上一棵观景松的枝干,借着回扯之力,不等身形落地,已然向假山上荡去。
此刻书房左近的护卫都已乱作一团,虽不敢擅离职守,却都欠着身子伸着脖子向这边张望,周遭的活卫更是一边吵嚷着一边加紧步伐赶来助阵擒贼。
那隐身松冠中的高手,想来精于射术,“嗖嗖嗖”一连三响,三支羽箭急袭而来。这三箭出手极有算计,第一箭不取庄蝶衣,却“哧”的一声将长绫射断。庄蝶衣失去凭持,身形不由一坠。可紧随而至的两支羽箭所取正是她脚下尺许处,瞧这情势,非要将她双腿射穿不可。
陈玄衣再也隐忍不住,正要动身出手,陡然间肩上压力一重,竟是被人硬生生按住了。陈玄衣惊骇欲绝,身为夜行门弟子,轻功高绝自然不在话下,但更为紧要的还是谨小慎微的心思。出道十多年来,虽也多曾遇过劫难,但被人悄无声息地切近身边而仍无所觉,却还是第一次。陈玄衣正欲放手一搏,却觉那按在肩头的手掌并未制住他的穴道,更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反而极是和蔼亲切地轻轻拍了两下。陈玄衣只觉浑身反抗之力顿消,扭头看时,却见大师兄陆锦衣正站在身侧,一双眼睛却满怀关切地盯着尚在半空未脱险境的庄蝶衣。陈玄衣只觉心头一宽,有大师兄在,断然不会让四妹有任何闪失的。再扭头看时,却见庄蝶衣将双臂一抖,两只衣袖便如两片蝶翼轻轻舞动,借着这一丝之力,竞将整个身子倾侧了三分,险如毫发地避过了那两箭。只不过,庄蝶衣如此做法已用尽最后一丝力,再无内力可发,再无外力可借,只能任由自己向假山下临的那方清潭中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