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人影一闪,树后走出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刚才在园内浇水的老仆。
“柳公子。”他畏畏缩缩地打一声招呼,向后面走去。除了侍弄花草,他还负责看守后门,在花园的后角门附近,有一间小屋,便是他的住处。
柳沁问道:“老丈,你认得我?”
“公子叫我老何便好。”他脚下不停,扭头冲柳沁咧嘴一笑,“适才听几个伙计谈论你,看公子一表人才,想必是了。”
柳沁目送他钻进小屋,心中不住苦笑,方才那几个伙计在花园谈天说地,话题原来却是自己。
云蔚的小楼门窗紧闭,重帘低垂,柳沁知道她生性腼腆,但大白天挡着窗帘,还是让人觉得不太合适。柳沁叩了叩门,无人应答。他轻轻一推,并没有闩,遂闪身而入,唤道:“云小姐。”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回应,柳沁只道她跟自己赌气,故意不理不睬,于是并未多想,举步上楼。
楼上的布置跟大多数的少女闺房一样,简单而婉约,内外由一道造型别致的月亮门隔开,外间摆放着妆台、衣柜和书架,内间则只有一张床。柳沁透过珠帘,隐约看见床前站着一人,如同老僧入定,纹丝不动。
柳沁虽是浮滑浪子,却也深谙礼数,未经云蔚许可便进入她的闺房,已经很冒昧了,珠帘后面的世界,是万万去不得的。他远远停住,望着帘后的背影笑道:“在面壁思过?”
云蔚依然不动,也不答。
柳沁干笑道:“我和林姑娘都是初来乍到,没什么熟人,碰巧在走廊遇见了,便一起说说话。”
帘后的影子像块木头似的,哼也未哼一声。
“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这下柳沁沉不住气了,一个箭步蹿过去,便要挑开珠帘,一看究竟。
就在他手指刚刚触到帘珠的一刹那,里面的人忽然转身,挥动一柄利斧,直斩他胸际。变故突发,柳沁来不及作任何抵抗,只本能地向后一仰,便听“啪”的一声,藏在怀里的茶壶被砍了个稀碎,碎片刺破肌肤,胸前霎时一片殷红。
落珠缤纷中,夹着一张狰狞可怖的脸,那上面疮疤纵横,惨不忍睹。
柳沁右手撑地,向后翻了个筋斗,破窗而出,落在楼外的草地上,严阵以待。可等了半晌,那人却像见不得光的幽灵一般,并没有跟出来。
三、催命之针
前面的人被响声惊动,相继拥进花园,围着柳沁询问事由。吴炳道:“柳公子,你跟我们小姐打架啦?”
结巴道:“胡胡说!我们小姐在在”他似乎也觉得说话实在吃力,抬手向前面指了指。众人望去,果见云蔚正飞快赶来。
柳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上的窗户,摇头道:“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怕说出实情,会给众人造成恐慌,若传出去,更会影响到丽谯楼的生意。
云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驱赶众人道:“没什么好看的,都回去吧。”
等众人散尽,柳沁解开衣衫,拔出钉入肉中的几块茶壶碎片,笑道:“若不是茶壶老兄替我粉身碎骨,咱俩现在已经阴阳相隔了。”
云蔚盯着那扇破碎的窗户,问道:“怎么回事?”
柳沁道:“遵你云大小姐的吩咐,备下八宝菊花茶恭候大驾,哪知送的不是茶,是命!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站在帘后,我以为是你,便没有提防,不料到了近前,他突然给了我一斧子,唉,可惜了一壶好茶!”
云蔚见他只是些皮外伤,心中一宽,问道:“他走了吗?”
柳沁摇头道:“没见他出来,也许还在里面吧。”
云蔚刷地拔出长剑:“你在这守着,我进去找他。”不等柳沁答允,她脚尖一点,像朵轻云似的飘进阁楼。柳沁岂肯由她独自犯险,叫声:“等等!”随后跟上。
午时阳光充足,但透过窗帘,所剩便十分有限了。两人小心翼翼地上楼,每走一步,都似惊险万分。然而楼上却空空如也,安静得几乎令人窒息,只有那散落满地的帘珠,证明柳沁并没有说谎。
二人双双吁了口气,云蔚还剑归鞘,拉开前后的窗帘,阳光照射进来,那种阴森、压抑的感觉立刻荡然无存。
柳沁道:“若非你放下窗帘,楼内光线昏暗,我也不会把他当成是你。”
云蔚淡淡地道:“我又不是孤魂野鬼,大白天的遮窗帘干什么?”
柳沁一凛,狐疑道:“不是你,便只能是他了,莫非还真是个见不得光的鬼?”想起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他仍心有余悸。
“他要杀的人是我,只是你先一步闯来,倒让你替我受难了。”云蔚不无歉意地道,在水盆里浸湿一条毛巾,递给柳沁,“把伤口擦干净,我找些金创药,帮你敷上。”
柳沁正在沉思之中,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云蔚叹口气,把毛巾搭在他肩上,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件案子本就充满诡异,再查下去,我怕咱俩都会遭遇不测。”
柳沁瞳孔收缩,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道:“不管是人是鬼,都不能让他继续害人了,事到如今,我非管不可。”
云蔚睫毛忽闪,不知想着什么,幽幽地说道:“你又不是钟馗。”
柳沁笑道:“鬼怕恶人,我未必不如钟馗。”指尖突然在云蔚的剑柄上一挑,长剑脱鞘飞出,就见柳沁手指灵巧地拨动几下,长剑一路旋转,穿过那扇破窗,斩落一截花枝,再双双飞回。柳沁指尖斜引,长剑归鞘,他另一手接住花枝,背到后面。
云蔚直看得目瞪口呆,心道:“好俊的功夫!”听柳沁说一声:“变!”托出一顶花环,向她头上戴去。
云蔚目光中闪现欢喜之意,顺从地扬起脸,那一串淡白色的小花覆满额头,她美丽的脸庞顿时变得奇异非凡。从她闺阁旁边种着桂树,便可知她对这种花的喜爱程度。柳沁见她含羞带俏,似醉还醒,娇美不可方物,不禁心神一荡,握住她柔软的小手,赞道:“人与花心各自香。”
云蔚猛吃一惊,抽手给了他一记耳光,怒道:“你你别以为替我受难,便可轻薄于我。”
柳沁这是第二次挨她的打,似乎习以为常,笑道:“好,咱们两清了。现在谈正经事,你见崔凤咏的结果如何?”
云蔚平复一下混乱的心绪,道:“我找你正是为此,看见你房中有人,便没有说。安庆公主遇害,龙广有失职之嫌,故而未由侯府安排厚葬,而是尸体交还其家人,带回老家去了。”
柳沁闻言大为泄气,盘算着再想为龙广验尸,已经千难万难,所幸与龙广一道离奇毙命的,还有四名狱卒,只好让南郭先生和燕楚楚查访一下,总不至于没一个葬在京城的吧?想到这儿,安慰她道:“没关系,我再想别的办法,辛苦你了。”
云蔚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直到柳沁踏上楼梯,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叮嘱道:“你多加小心,晚上睡觉的时候,记住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