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群废物!”何仁通一开口便骂起来,“居然没有一个人收齐‘茶水钱’,除了大牙。”说完,“当啷”一声,便把一个麻布钱袋子扔在堂前。大牙的心又“咚”的跳了一下,才敢微微抬起头看着堂上的何仁通。这时,何仁通目光如炬,正好看向他这边,大牙目光和他一对,心里又是一寒。
“大牙都能收齐,你们怎么收不回来?”何仁通破口大骂,“一个个肥头猪脑,浪费本官的米饭养你们!”
大牙心里打个突兀,不明白何仁通咋还当面表扬自己?他隐隐觉得何仁通应该不会将自己扫出衙门,心里不禁窃喜。
“给你们三天时间,收不齐‘茶水钱’的,不要在本官眼皮底下出现!”何仁通一拍惊堂木地呵斥,“都滚蛋!”
“是,是,是!”众人连声唯诺。大牙松口气,意欲随众人离开。
“大牙留下。”何仁通淡淡地道。
大牙全身剧烈一颤。
一会儿,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今天看见什么了?”何仁通斜眯着眼,捻须问道。
“禀大人,小的什么也没看见。”大牙识趣地答道。
“哼!”何仁通从大鼻孔里重重哼了一下,冷笑,“谅你也看不见什么。”忽然,他指着案上厚厚一捆卷宗,似笑菲笑地道,“既然‘茶水钱’你收齐了,这儿也没你什么事。你把这些案件带去看看,只要你破得了其中一起,本官升你为捕快。要是破不了,你便继续呆在刑捕堂,直到破得了为止。”
大牙忐忑不安地搬走那捆卷宗。以何仁通冷僻尖刻的个性,没有处罚他已是大发善心了,还要提升他当捕快,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将卷宗搬到衙门西北方向的刑捕堂,这是铁贱平日办公的地方。衙门的捕快不多,除了铁贱这个总捕头,还有三名捕快。
相比其他县衙,青湖县的捕快确实太少,但是青湖县的破案率却远比周边县城高得多。这都是因为这里有铁贱坐镇。人们都说,一个铁贱,抵得上一百个寻常捕快。
那三名捕快平日都是惯吃懒做之人,铁贱瞧不起他们,压根儿就不用他们。他们也把自己养得大腹便便,见大牙到来,倒是乐呵呵地给他腾了点儿地方。大牙陪小伍哥读书的那些年,认得了不少字,读懂那些卷宗问题不大。他知道有铁贱在的青湖县,积案少之又少,何仁通给他的这些案件定然十分棘手。他不断往下看去,逐渐满头大汗,他知道这些案件不是棘手,而是根本破不了!
这些案件的_个共同特点,就是起码已经过去了五六十年,说起来都是大牙爷爷辈的事情(尽管大牙不知道自己爷爷是谁。)别说应有的证据湮没尘埃,连当事人是否还有活的都不可知,真的无从下手。
大牙心里凉了半截。
翻开那些泛黄的卷宗,就像揭开尘封的时空和记忆。他明白何仁通对他的恨意不是几袋银子就可以消退,他给他这些无解的案件,就像皇帝将失宠的妃子打入冷宫,让他永不能翻身。
他泄气地坐在地上,如果破不了案件,不出三个月何仁通就会找到借口,把他赶出县衙了。
“大牙。”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只见穿着鹅黄衣衫的闻歌雅莲步轻移,进了刑捕堂。铁贱的住宅离刑捕堂较近,闻歌雅回家,刑捕堂是她的必经之路。大牙不敢怠慢,连忙站立起来:“嫂子好!”
“慢慢找,总会发现漏洞的。”铁夫人脸带微笑,神情恬静安然,就好像那么暧昧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在她身上。
“多谢嫂子。”大牙恭敬地道,声音充满感激之意,心里却暗骂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贱人不要脸。
闻歌雅嘿嘿一笑,便往西北角的住宅走去。
大牙松口气,硬着头皮查下去。他平日干的都是些杂务,对于破案是外行。而这些案件,要不就是密室凶杀,要不就是无头尸案,要不就是无名火纵火案,蛛丝马迹极少,更重要的是,时间是一个无法跨越的障碍。他一连看了十几天,忽然留意到一件凶杀案,放下了又拿起来,想了很久,似乎看到一点儿机会。
五十三年前,信隆街有一家夏姓人家,一直经营米铺生意,无端端的,一夜之间全家七口惨遭屠戮,只留下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那时,她因为在杂物房寻找东西睡着了,才免遭此难。事后追查,这姓夏的一家做生意童叟不欺,口碑甚佳,向来没得罪过什么人。当时的捕快甚至追查他们祖上三代,都查不到他们结过深仇大恨的冤家,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一户朴实人家会遭此大劫。说是同行嫉妒,买凶杀人吧,可是当时信隆街只有夏家一家米铺,而且生意也不好做。夏家死后,信隆街整整二十年都没人开新的米铺。说是独行大盗杀人越货吧,可是仔细盘查,夏家却连一两银子的损失都没有。这案子一直查了很久还是没有一点儿线索,只好不了了之。
大牙看了也没有任何头绪,可是他觉得只有这个案件相对值得一查,因为这个案件还活下来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儿。现在五十多年过去了,那个小女孩顶多就是年过花甲的老婆婆,应该还活在世上。其他案件的当事人稍微一算,都知道早已作古。
大牙抱着一线希望,按照卷宗上记载的地址去寻那夏婆婆,他来到信隆街那家米铺之处。经过几十年的变化,那米铺早已不是米铺,变成了一家姓李的裁缝店。
大牙把那裁缝店的老板叫出来,那老板十分讶异,面对咄咄逼人的大牙,还以为自己涉入什么凶杀案之中,吓得簌簌发抖。大牙问他知不知道那夏婆婆在什么地方,可他却是十多年前从外面搬来的异乡人,对夏家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离开裁缝店,找来附近街坊询问夏婆婆的下落。一连问了三天,他才从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大爷口中得知,当年的米铺经官衙征收,已辗转卖了给好多户人家,早已物是人非。小女孩因为年幼,又没有亲属,经好心人安排,托付给城外的山村一户农家寄养。
总算有她的下落了。大牙舒了一口气。
他踏上郊外泥泞的小路,去到那人烟稀少的山村。这里稀稀落落依山建了十几座房屋,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又穷又破的山野小村。他走入小村,问了一个农夫村里有没有一位姓夏的老婆婆。大概这个山村姓夏的只有一家,那农夫很快就给他指了方向,那是山脚边的一间简陋的草屋。
大牙来到草屋,里面没有人,便在外面等候。过不多时,只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婆婆背着一捆枯柴,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向草屋。大牙迎上前,友好地问道:“你是夏婆婆吗?”
那老婆婆抬起头瞄了他一眼,深邃的眼珠子泛起空洞的神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往草屋走去。
“我是青湖县衙的衙役,我可以帮你。”大牙急忙跟着她走进草屋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