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破不了,兄弟们离开了,何仁通对他的印象极度恶劣,这一切仿佛都预示着不管他做了多少事情,似乎都避免不了滚蛋的厄运。大牙闷闷不乐地策马前行,不觉转入一处熟悉的街道,来到一处住宅前。大宅门前,两名捕快正在和一名面带儒气的长衫老人发生争执。那老人用几乎哀求的声音道:“两位难道不能看在昔日同僚的分上,高抬贵手吗?”
听到这个声音,大牙怦然心动,他马上认出这个老人就是他一直十分尊敬,不经意间把他从地狱带到了天堂的伍镇文伍大人!
而呵斥他的两位捕快,就是刑捕堂的张捕快和李捕快。二人虽是捕快,但因为好吃懒做,铁捕快向来看不起他们,宁愿一个人扛起青湖县的案子,也压根儿不用他们。他们也乐得清闲,平时转而为知县大人跑腿,干的尽是欺负弱小之事。
张捕快冷笑:“伍大人,我俩吃县衙的俸禄,为何仁通办事乃是职责所在,你莫怪我们兄弟俩!”伍镇文声音哽咽:“老夫已让出知县一职,何仁通那小子还要赶尽杀绝吗?”
李捕快道:“何大人不过是想要你北门郊外的一块烂地,怎能说是赶尽杀绝你?今时不同往日,我劝伍大人不要那么固执,否则别怪我俩不客气了!”
伍镇文身体颤抖,厉声道:“这块地安了老夫祖上三代的山坟,老夫再是不肖,也不至于出卖祖宗!”
两捕快对望一眼,哈哈大笑,意欲推开伍镇文进宅子强搜地契。
“住手!”大牙怒火中烧,怕马上前,朝二人撞去。
两捕快怕被白马撞到,连忙退开。李捕快骂道:“大牙,你疯了?敢撞我们?”
大牙喝道:“你们俩都是伍大人招进县衙的,没有伍大人,哪有你们今天?你们不思图报也就算了,又怎能恩将仇报?”李捕快大骂:“臭小子,你敢教训我们?你要搞清楚,现在谁是我们的老板!”
大牙一怔。是的,青湖县换了老板了。两捕快骂骂咧咧地数了大牙祖宗十八代,最后大感没趣才悻悻不乐地离开。
“跟我来。”伍镇文一声长叹,转身进宅。
大牙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心里忐忑不安,又有点儿后悔不该一时冲动。他知道李捕快是对的,现在他们的老板是何仁通,不是眼前这个糟老头子了,稍微动一下脑筋,便知道该帮谁做事了。
伍宅阴凉黯黑,难见天日,厅中柱子的表漆剥落满地,也无人清扫,这一切仿佛都预示着伍家的衰败。
“小伍哥呢?”大牙打破沉默。
“送回乡下去了,也许以后不会出现在青湖县城了。”伍镇文淡然中带点儿忧伤。大牙也有点儿伤感,正是这个懵懂小童让他有了改变的机会,看来今后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伍镇文从一个木盒里拿出一张发黄的地契出来,交给大牙:“何仁通看上这块地很久了,老夫已无能力保住它。你还算有点儿良心,老夫就做个顺水人情,让你拿去讨好何仁通。他见你办事得力,想必今后会重用你的。”说完,便将地契交到大牙手上。
大牙颤巍巍地捧着地契,他没想到伍大人会如此关照自己,不禁一阵阵感动,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不停地叫嚷:“还是伍大人好,还是伍大人好!何仁通那厮不是好鸟!”
“啪”的一声,他将地契大力拍在台面上,叫道:“我要是拿它去请功,我算什么东西!”在伍镇文略微诧异的眼神中,他大步地离开伍宅。出了伍宅,大牙的激动便消失了,换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懊恼和沮丧,他信马由缰地往县衙走去。他知道自己不是慷慨正义的人,看到伍镇文的地契的一瞬间是心花怒放的,他没有取之,恐怕是因为他胆量不够,不敢对余威犹存的伍大人下手。
“小子,你站住!”
正思忖间,忽听一个尖细的声音。他抬走一看,只见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妪,披头散发,形如枯槁,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从发缝间射出鬼厉一般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正是那死案遗孤夏婆婆。
大牙连忙收住缰绳,白马要是撞到上那老太婆不死也残,他被吓了一跳,老大不高兴地喝道:“老虔婆,别挡住大爷的路!”
谁知,夏婆婆不但不让开,反而闪身上前,一只瘦骨嶙峋的爪子倏地从袖管中伸出来,直插向马脖子。
大牙一怔,瞅见夏婆婆爪子上的指甲突然间暴长一尺多,又长又尖,日光映照下闪闪发光,犹如戴了金属套子般锋利!
“刷”的一声,夏婆婆一爪抓在马脖子上,直入三寸,然后一钩一扯,竟然硬生生从马脖子上挖下一块肉来!
“我的妈呀!”大牙吓了一惊,白马身负剧痛,鲜血长流,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撒开四蹄发疯似的狂奔而去,一下子冲入熙熙攘攘的人流,接连撞翻了几家摊档。大牙骑在马背上颠簸不已,一回头,只见那夏婆婆身形迅捷,脚步如飞,跑起来枯发狂舞,竟然不偏不倚地跟在白马后面不远处,直如张牙舞爪的凶鬼!
“鬼呀!”大牙吓得魂不附体,白马失控地在长街上狂奔,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街上行人见到大牙被如此妖怪般的人追赶,狼狈不堪,纷纷发出幸灾乐祸的喝彩声,掌声拍得山响,似乎巴不得大牙被撵上吃掉一般。他们不断召唤亲友一路跟着二人,长街上顿时拥满了人,一直围堵在县衙门外。
将近县衙,大牙拉不住缰绳,白马一个狂窜撞人县衙。“哗啦啦”一串爆响,县衙大门被撞个粉碎,白马直冲入县衙的大院,这才因失血过多,如一棵老树轰然倒地,一连压碎了几处石制栏杆,也把大牙摔出马背。
“大牙你找死啊,撞坏县衙大门,还累死县衙的宝马!”何仁通等人早已闻声走到大院,见此情景,不禁破口大骂。县衙上上下下的人都走了出来,一时间议论纷纷。
“鬼、鬼、鬼啊!”大牙连声颤叫。
“鬼你妈个头!”何仁通大骂,然后他顺着大牙惊恐的目光,马上便发现了站在县衙门口的夏婆婆,当真人瘦如鬼,也不禁怔了一怔,随即喝道:“呔,你是什么人?”
“大人,她便是五十三年前信隆街夏家灭门惨案的凶手!”大牙气喘吁吁地叫道。
“什么夏家惨案?”何仁通愕然问道。给大牙的那些陈年老案他压根儿就没翻阅过,压根儿不知有这个案子。
“就是你要我破的那些案子之一!”大牙大声道。
夏婆婆鬼目闪烁,斜睨着何仁通,阴森森地叫道:“是你叫人来查我的?”何仁通看着她的目光,不由得打个寒战,但是仗着人多势众,并不惧怕对方孤身老妪,喝道:“本官不管你是什么人,私闯县衙要地便是大罪!来人,给我拿下!”
十几个衙役齐声呼应,操着粗言秽语,抄着长棒、皮鞭拥了过来,都想在何仁通面前逞逞威风。“呼呼呼”,三条皮鞭如毒蛇般卷来,将夏婆婆全身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