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力本指望凶手能在向赫通身上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可马仵作的检验结果却让他又吃了一惊。
“赵头儿,这人身上没有创伤,也没中毒,内脏完好,也不像内力所伤,老头儿我愚钝,实在是……实在是看不出来他是怎么被人杀的。”
赵大力愣了片刻,一众捕快也是目瞪口呆:“马仵作,您说您找不到伤痕?没弄错吧,要不您再查一遍?”
马仵作两眼一瞪道:“赵头儿,我马一瓶虽然好酒,但是我眼不花手不抖!我入行十五年,什么没见过?州府要调我过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江赣两省的同道哪一个不尊我是‘江赣第一眼’?‘看不出来’这样折名声的话,我能随便说出口吗?”
赵大力连忙赔笑:“您老神眼,江湖皆知,烦劳您再说说,这向赫通身上有什么可疑之处没有?”
马仵作“哼”了一声,翻了翻记簿道:“对了,你说这人临死前喊心口疼,我重点查过他的内脏,只是未见家属不能轻易动刀开腹,从外表只在死者心口上发现一个针尖大小的红点。虽然很古怪,但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银子被劫的事情还未了,这又出了一条人命,此时赵大力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正毫无头绪间,钱福跑进来撇着嘴道:“赵大哥,您快出来看看吧,山海镖局来了十几号人,带着家伙兵刃,要保向赫通出来,”又朝验房里一撇嘴道,“可人都挺在那儿了,怎么让他们保出去啊?”
赵大力苦笑一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此时赵大力只觉浑身乏力,就像被人抽走了三魂六魄,恨不得不管不顾躺在地上蒙头大睡,诸事不理。
可是这些事儿都堆在他脑门上,他是暂领总捕头,出了事情、有了案子,他不扛又让谁来扛?
赵大力叹口气,心中一阵翻涌,当初夏捕头要离职的时候,虽然自己也和其他捕快一样,兄弟情谊难分难舍,但从心里却也有一丝窃喜,因为夏洛生要是退了,这靖安县总捕头的帽子当仁不让应由他来戴。
可如今赵大力心里却后悔得连连叹气,要是夏洛生在的话,自己哪至于如此焦头烂额?做个办事不扛事,清闲悠哉的副总捕头多好。
赵大力无力地挥挥手道:“你去打发他们走,说衙门不会冤枉好人的,向赫通被人刺杀在县大牢里,我们也有好几个兄弟为保护向赫通而遭了刺客的毒手。就说这案子关系重大,省府马上就要来人督办,让他们明天再来。这事情,先拖过一天算一天吧。”
钱福撇嘴而去,马仵作摇摇头,叹口气道:“这要是……”话没说完,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赵大力,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赵大力自觉无趣,起身要走,马仵作忽然两眼一亮,拉住赵大力道:“慢着,赵头儿,你可记得夏头几妻儿的事情么?”
赵大力一愣,不解地看着马仵作。
马仵作手拈山羊胡,眯起眼睛道:“我忽然想起来,半年前夏头儿因为妻儿同时忽然故去,心灰意冷退了官差回家去了。当时据他说,他的妻儿都是心口疼了半日疼死的,而且两人心口上有一个小红点!当时我就感觉很奇怪,想不出有什么死因会导致这个症状。今天忽然想起来,如果夏头儿所说是真,那他的妻儿和这向赫通的死状完全一样,而向赫通是被人所杀,难道夏头儿的妻儿也……也是被人暗害致死?”
赵大力心中恍如电光石火般一闪:“难道都是同一个人干的?”他来不及理会马仵作,抄起腰刀跑出院外,高声喊道,“备马!我要去西城夏家庄!”
夏家庄在城西五里处,背山临路,土地肥厚,多产河虾,从前赵大力等一帮兄弟们经常去夏洛生那里喝酒吃虾。
夏洛生的妻子擅长用本地桃子做的果酱烹虾,味道极美。
一大群二十多岁的光棍捕快们一迭声地喊“大嫂”,就能吃到端出来的大盘烹河虾。
这个丰润贤惠的大嫂每次都倚在厨房门口,一边看他们闹酒闲谈,一边偷偷地发笑,临走时还会给几个年轻捕快的手里塞上一双干层底的布鞋。
可如今却再也吃不到那样美味的河虾了,善良的大嫂撒手西去,这三班捕快们的大哥夏捕头也因为伤心而辞了差事回家种瓜。
赵大力骑马到了夏家庄口走岔路向南,转过一个土坡,远远就看见一个用竹竿凉席搭的瓜棚,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汉子赤着上身正弯腰在地里锄草,黝黑的后背上遍布着亮晶晶的汗珠,不远处是几株垂柳,柳树下有一大一小两座新坟。
赵大力行到近处下马,牵着马走到那汉子身边,招呼道:“夏大哥!”
夏洛生直起腰来朝他笑笑,指指身边道:“兄弟来啦,跟你嫂子打个招呼吧。”
赵大力依言放了缰绳,走到那两座新坟前行了一礼:“嫂子、虎头,我看望你们来了。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夏大哥长命百岁,保佑我们一帮兄弟平平安安。”
话一出口,赵大力忍不住想起从前那位手巧心细的好嫂子,还有喜欢抢了自己腰刀围着桌子跑的小虎头。回头再看看一边身形憔悴,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的夏洛生,赵大力不由一阵心酸,险些掉下泪来。
赵大力坐在树阴下,向夏洛生诉说案情,夏洛生却毫不理睬,转身继续锄草,仿佛身边那两亩瓜田比二十几条人命还要重要得多。
赵大力知道他的脾气,以前夏洛生离职的时候,兄弟们以家国天下、利民社稷为由,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留住他。
夏洛生对付这些说辞就是一个观点:“家国社稷与我何干?总归是一天三饱两倒。天下英杰辈出,少我一个又能如何?我就想要给自己老婆孩子种几亩瓜,成不成?”当下交了腰牌、官衣,真就回家修坟种瓜了。
于是,赵大力话题一转说起了向赫通的死因:“夏大哥,我记得当年嫂子走的时候,你正在值夜班。嫂子病得很重,央人来签房找你,却不让你带她去看大夫,难道她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还是另有隐情?现在回想起来,这是疑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