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孩子中有个头目,叫二冬,为人最是调皮。他坐在桌前,屁股上就似装了个陀螺,不停转来转去,片刻也闲不住。他一双眼东张西望,一来二去终于撞到云舒怀,心中顿时扑通狂跳,惊讶此人的丑陋怪异,那视线不由就转不开了。其他孩子正自玩闹,此刻却被他影响,也将目光齐齐投向云舒怀。
一时间,茶棚中除了云舒怀吃面的声音,竟再没有一点儿响动。孩子们都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错也不错地瞧着云舒怀。
云舒怀心知不妙,自己这副尊容若是引得孩子们好奇,那可纠缠不清了。他连忙嘴下加紧,把面吃完,便要离开。耳听那边几个孩子你推我搡地挤了个人出来,云舒怀连忙把碗一推,就要结账。
便在此时,面前疾风掠过,有物袭来。云舒怀出手如电,两指一夹,便将来物捉住。只听哎呀一阵乱叫,原来夹住的竟是一个孩子的手臂。
那孩子原本被大家推举出来,要伸手打落云舒怀的草帽,却被他一把擒住,心中又怕又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云舒怀一愣,心中暗暗愧疚,连忙松手:呵道歉的话还未出口,却猛然觉得头上一凉,草帽已被自己松开的那只手一掌掀开。小小孩童竟然如此不知好歹、奸猾无耻,令云舒怀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怒气。
只听孩子们连声惊叫,想来是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那二冬尖叫道:鬼呀!一众孩子发声喊,飞也似地逃了出去,逃跑时拉拉扯扯,撞翻了几张桌子,弄出惊天动地的响动。云舒怀为之气结,却又发作不得。
那茶棚老汉闻声赶来,一看这情形,心下已猜出个七七八八,连忙上前将草帽捡起,递还给他:对不住了,客官。您别和孩子们一般见识,这帮小畜生,都是村子里的野孩子,正是调皮的时候。
云舒怀涩然一笑:呵没事。将草帽接回,闷闷戴回头上。结账时那老丈心里愧疚,不欲收钱,云舒怀却截口道:我这张脸不是用来折钱的。说完付了账,挥袖而去。
走出茶棚,正是正午时分,村中大人大多午休去了。偌大一个村落,颇为空荡。云舒怀走在路上,耳中听着鸣蝉苦叫,嗅到路边牛马粪便的味道,一时之间,竟然有些醺醺然。他自得了麻风之后,远离人群,这般阳光下的农家闲适,已是久未身处其中了。此时听来只觉蝉鸣牛哞都是人声,马屎猪溲皆为生气。
云舒怀正自陶醉,却听身后脚步嘈杂,竟是方才那群孩子从后边赶了上来,到离他十来步的距离,便纷纷将脚下放慢。一群小家伙就如此跟上了他。
云舒怀心中不喜,加快脚步。他内力精深,虽然走起路来一瘸一点,但是放开两腿时,速度也不是寻常孩子能跟上的。耳听孩子们的嘀嘀咕咕越来越远,他正松了口气,忽听一个尖嗓小子大声唱道:丑八怪,长白毛。一脚低来一脚高,你妈生你不想要,你爸气得直蹦高!正是在嘲笑云舒怀的长相了。
云舒怀听得一清二楚,一时却未明白意思,又走了两步,蓦然想通,登时只觉眼前一黑,一股怒意蓦地欲发。他残缺的手指猛地握拳,指节嘎巴一响,已不知不觉停下脚步。
那群孩子见他停步,此起彼伏地发出一阵尖叫,往来路跑去。云舒怀站在原地,也不回身,狠狠喘息两下,平息了心中怒火,继续往前赶路。哪知他这一走,后边那群孩子却又蹑手蹑脚跟了上来。
天下小孩儿原以七八岁时最为难缠。一来这时的孩子已不再天真憨然,他们初懂世事,学会了骂人打架,对父母教诲不再言听计从;二来,他们对世间万物充满强烈好奇,兼且精力过剩,什么样的篓子也敢捅,什么样的祸事也能惹;三来,待闯了祸、惹了事之后,他们却完全负不了责任,只留下一堆麻烦交给大人解决。民间所谓猫不疼,狗不爱的岁数,就是指此刻。
这群孩子以二冬为首,正处在这岁数上。他们整日里上房揭瓦、掏鸟偷瓜,俨然已成村中一害。村中大人既疼孩子,又忙农活,只要惹出的祸事不大,也不多惩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