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一向睡得不沉。他作恶多端,自己心里也明白,这镇上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因此睡觉时,他都半睁着一只眼,而且从来不留女子陪寝。但他也并不是一个人住,隔壁的厢房里,平日跟着他混吃骗喝的泼皮正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
但是这样的防备,防得住人却防不住气味,刘七睡得正美,却被一股异味熏了起来。
那是一股说不出是香还是臭的怪味,似乎有一点儿呛人的微香,仔细分辨分辨,应该是细细的粉尘让人产生的错觉。更多的似乎是臭味,腐败的、酸腥的那种。这味道极沉、极厚,中之欲呕。
刘七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骂:娘的,谁把屎拉在裤裆里了?
他又抽两下鼻子,闻惯了那味道后,却一时辨不出来路了。刘七再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当下趿鞋下床,摸黑在桌上捞起一坛酒,狠狠灌了两口,这才拿起火镰,点着了桌上的油灯。
灯火在灯芯上跳跃两下,一点点伸展了身子。屋里渐渐亮了,刘七顾盼自雄,不经意间往门前一瞥,却只觉眼前一黑那里什么时候,竟然站了个人!
那人身量极高,穿一身洗得灰白的长袍。那白袍极旧,虽浆洗得干净,却泛了三分的黄旧之色。他的头脸给一块围巾层层裹住,那围巾不是夜行人遮脸用的薄巾,而是厚厚的,更像常人冬日御寒所用。厚巾掩住了口鼻,只露出两眼,两端松松地堆在肩上,不知怎地就给人一种这人极为虚弱的感觉。可是这样虚弱的人,怀抱一口长剑,在这样的夜里往那儿悄无声息地一站,却带出三分诡异,七分杀气。
刘七吃了一惊,仓皇站起,喝道:什么人!那人却不回答,只把眼上下打量刘七,良久,方哼了一声问道:你就是刘七?那声音略为嘶哑生涩,瞧来不是个多话的人。
刘七心中一突,强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那人两肩一耸,似乎笑了一下,伸右手入怀,掏出一叠白纸,抖开,上边红的、黑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那人扫了一眼,缓缓念道:去年七月,说崔老四家秘藏"七馐宝图",令其长子、次子同入大牢的,是你?刘七身子一抖,没有说话。
那人再念:同年七月,你要挟赵德全一家,辱其幼女。赵德全之妻悬梁自缢,赵德全吐血卧床,那女孩儿却傻了,当时只有十二岁。干下这禽兽不如勾当的,是你?刘七冷汗直淌,脚下发软,慢慢向后退去。
那人再念:同年八月,骗走张富家祖传的"鸣凤簪",转头将其陷入狱中。张富在你乞讨回乡时,曾接济你长达半年之久。这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贼子,是你?
刘七知道今日事无善了,这时已从床头摸着单刀,当下胆气陡壮,刷地拔刀出鞘,扯着嗓子叫道:都是你爷爷我,那便怎样!
那人冷笑一声,把手一抖,一叠白纸化为一团白光劈面打至。刘七挥刀一格,啪的一声,十几张白纸飞上半空,又如雪片般洋洋洒洒自半天落下。
只听那人森然道:这是你们镇上联名的"除恶书",上边有你两年来的累累罪行,还有三百七十一人的指印画押。你仔细看看有什么冤枉你的没有?若没有,那人冷哼两声,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刘七怪叫道:看他妈什么,爷回头就整死他们!谁要谁的命还没准呢!他说着话,左手舞刀,右手残掌一晃,直取那白衣人。
嘣的一声,那人已然拔剑。他拔剑时动作特异原本那剑是剑尖朝下、斜抱在他怀里的,此刻他要拔剑时,却先把两臂一振,双手大开,俨然有怀抱天下之势,与此同时,那剑却给他手臂一搓,如陀螺般骨碌碌在他胸前旋转落下。
刘七动作在先,这时本已迫近那人身前,待忽然看清那人拔剑的手法,竟蓦地怪叫一声,半空里硬生生换气,猛地沉下身形。便在此时,那人的两手突然快逾闪电般一合再分,左手捉鞘,右手持柄,两手之间便有了一道雪亮的剑光弧形连贯。
嚓的一声,那剑光堪堪掠过刘七伸前的左臂,鲜血飞溅,方才他若再前一分,便遭断臂之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