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博先生,你的时机把握得太好了!亲爱的,为了能够掌握这种准确把握时机的能力,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当然,还有到位的手势!那逼真的表示轻蔑的嗤之以鼻,正如拉里曾在《威尼斯商人》中演的那样。当然,我只有到了那个公共艺术馆——老贝利(英国伦敦中央刑事法院的俗称),才有机会看到你完美的表演。我相信你一定没看过我演的最后一个角色,就是在与克里塞洛·莫末思同台演出的《正如你》一剧中饰演的园丁亚当。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但我觉得我发挥得淋漓尽致。那是在十五年前,八四年,或者是八五年吧?你知道,当你不再年轻时,就很难得到演出机会了,可是那时的你往往还没准备脱下戏服。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有机会一起合作演出时,我会如此激动的原因了。我发誓,亲爱的,我一直都梦想着有机会在老贝利和伟大的鲁博演对手戏!”
我的时机真的把握得那么好吗?老实说,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然而能得到这个客户的称赞我还是有些得意的。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告诉我他是“干这行”的,我问他究竟是哪一行,他淡淡一笑,说:“一个穷演员,我很荣幸与盖里克、厄温和已去世的伟大的唐纳德·沃非特先生拥有同一种职业。尽管现在我头上的王冠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但是一些剧院的老观众不会那么容易忘记我扮演过的本佛利和那个法国大使,特别是在那出丹麦剧中扮演的洛申·柯兰茨。真的,实话告诉你,我等待重新上台的机会已经等了好久了,这也是我对于即将到来的那场演出如此期盼的原因。我知道,我依然拥有吸引观众的技巧和能力,我只希望自己千万别忘记‘台词’,我的记忆力恐怕早已不如当年了。”
这个老人长着一张粉色的孩子脸,灰白的头发,留着苦行僧般短短的刘海,身体已经开始微微发福。他仿佛是个多年沉默后被突然打开的话匣子,没完没了地说着。他穿着浅灰色的西装,扣子都绷得紧紧的,戴着根色彩鲜亮的粉红色领带,一条大得夸张的真丝手帕从他前胸的口袋里高高地鼓起,身上还有一股非常诱人的香水味。在我的辩护状里写着他的名字——普奇佛·德拉贝尔,我们要同时演出的地点——我不得不抱歉地说——是伦敦治安法庭,普奇佛·德拉贝尔是这起再平常不过的盗窃案的主角。
用他自己的话说,当他作为一名演员不再有演出“任务”时,普奇佛·德拉贝尔(“叫我普奇,亲爱的孩子,约翰尼和丹姆·爱笛什过去总那么叫我。”)仅靠他的一个姨妈留给他的一小笔收入,以及偶尔给一些试图模仿著名演员动听的语调,而又始终不得要领的西班牙招待们上上课来勉强维持自己的生活。他在帕丁顿车站附近的塔泊特广场上一幢年久失修的维多利亚式公寓顶楼租了一个卧室兼起居室的房间居住,这幢不怎么样的房子属于亨特小姐。那是一个身材高大、邋里邋遢的女人,是个生性孤僻的酒鬼,她的住处和她的经济状况一样永远处于一片混乱的状态。对那些有魅力的年轻租客,她总是格外关怀备至,可对这个住在顶楼的正走下坡路的老演员却向来漫不经心、熟视无睹。
我们能够见面并使他有机会对我的表现加以赞美的那个原因,以及伦敦治安法庭的环境可都不那么乐观。在普奇长期休假期间,他总是在公寓里到处乱逛,跑进别人的房间,无休无止地谈论拉里、约翰·G和伟大的唐纳德·沃非特先生,惹得人人对此厌烦透顶。在事情发生的那个下午,亨特小姐出门光顾酒吧去了,她的房门没关,因为她同意普奇可以随时进她的房间交房租。而那天普奇显然是想找些更有趣的事做,他仔细地看了女主人留在旧梳妆台大理石桌面上的一大堆胡乱堆放着的珠宝首饰。一个退休的保险公司推销员克鲁可萧柯先生碰巧经过亨特小姐的房门口,碰巧看到普奇正将亨特小姐最昂贵的首饰—— 一只钻石翡翠戒指套上他胖乎乎的手指,还站在穿衣镜前自我欣赏了一番。后来,亨特小姐就声称那个戒指不见了,而普奇又恰巧从杰明大街的一家高档时装店里买回了一件全新的价值可观的粉红衬衫、一件真丝礼服和一个有紫色圆点图案的领结。
“你怎么买得起那些行头呢?”我不禁问普奇佛。
“鲁博先生,我虽然穷,但也是有些积蓄的。况且一个人必须保持体面的外表,这点是非常重要的,不然的话你什么机会都得不到。”
我心想就算那些剧院导演得知他买了一件新的礼服,恐怕也不会赶来请他去演出的,但是我没说出口。我必须围绕问题的实质:“我想你最好现在告诉我真相。你有没有拿女主人的那枚戒指?”
“鲁博先生,”他停顿了好长一会儿,很明显是为了制造些戏剧效应,可是很快这种停顿就令人生厌了,于是他接着说,“你对我的职业评价真的那么低吗?”
看来他根本不明白舞台和法庭是有明显区别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能尽力吸引他的注意力:“很快你就要针对这个问题回答‘有’或‘没有’。”
“但不是现在,鲁博先生。”他举起手,做了个警告的手势,“当我进入证人席的时候,我自然会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讲出来。”
“在我没搞明白你打算说什么之前,你最好别站到证人席上去。”
“天哪!难道你打算拒绝我出庭吗?难道我只是个多余的角色,一个跑龙套的,一个没有台词的小角色吗?我头上的王冠虽然现在已经失去了一些光彩,但我认为你完全可以放心地让我来演主角。我保证不会令大家失望的。”
我本来想说“除非我死了,我决不会让你站上证人席”,可最后我还是勉强答应传他上庭。我怎能拒绝一个老演员出演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主角呢?
我只能说:“我猜你一定会否认拿了那个戒指吧?”
“鲁博先生,你当然可以作出种种猜想,而我只要尽全力演好这个角色就行了。”当然,他后来也是这么做的。
“鲁博先生,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当事人?”
“尊敬的阁下,我恐怕不太可能做到。”
为什么我居然会允许普奇佛“站在舞台中央”呢?他被传出庭已经有十五分钟了,到现在一直在滔滔不绝。尊敬的阿奇巴特法官阁下很明显对此已经开始有些恼了。这位法官被他的诋毁者们称为“狡猾的阿奇”,因为他曾用很多巧妙的办法说服陪审团最终宣判被告有罪。
审理安安静静地开始。身躯肥大又略显糊涂的亨特小姐讲述了克鲁可萧柯先生曾看到那个戒指套在普奇手指上以及后来戒指不翼而飞的经过。然后普奇站到了证人席上,用丹麦王子对他父亲的灵魂说话时的那种低沉的嗓音宣了誓,在回答了一些常规的问题后,他就把我撇在了一边,他自己则仿佛变成了正在对着罗马百姓慷慨激昂发表演说的马克·安东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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