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蒙嘉慧又在那家麦当劳见了面,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老人有个叫张律明的儿子,在几个月前被人杀死了,他生前是个电脑公司的程序员。我问她对这个人是否有印象。蒙嘉慧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她说她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她的反应并不出乎我的意料。
我说张律明是在街上被人用刀捅死的,事件发生在今年8月20日晚八点半左右,地点在月秀街,那天是周五。话音刚落,我看到蒙嘉慧颤抖了一下,放在桌面上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我说:“我去局里查了下案卷,那天报警的人就是你吧?”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仿佛那段回忆攫住了她。她喝了口热橙汁,脸色稍微恢复了些红晕,这才点点头,把那天的情景向我叙述了一遍。
她说那天晚上因为加班,她离开公司时已经很晚。在走向公交车站的半路上,也就是我提到的那条月秀街上,有两个陌生男人在她身后不远处低声地争吵起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并没在意,但在走出几步后,她听到了扭打的声音,随即是一声压得极低却包含着莫大痛楚的惊叫,她感到不对劲了。她再回头时,一个男人沿着街道夺路而逃,另一个人用手捂着胸口倒在地上,身体一下下地抽搐着。借着路灯的光线,似乎有血从他指缝间喷出,她当时就给吓傻了,好半天才想起打电话叫警察。不一会儿,警车呼啸着赶来,然后是救护车。医生们把那人抬上车,但他已经死了。她被叫到公安局简单做了笔录,然后就回家了。这件事与她的关联大体就是如此,不过时至今日想起当时的情景,她还会觉得恐惧,甚至有时还会懊悔。如果自己先拨打的是120,而不是等警察到来后才叫急救车,那人会不会有一线生机?
她抬起头问我,目光有些茫然:“死的这个人就是那个老人的儿子吗?他叫张律明?”我点点头:“是,就是他。”她像是在嘴里默念了两遍这个陌生的名字,然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急切地问我:“那他父亲一直跟着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是不是怪我没有及时对他的儿子施救?但是我只能做那么多了啊!”
她的表情就像个小女孩,几乎快要哭出来了。我劝慰她,不用紧张,虽然没有救活他的儿子,但老人对她报警的举动还是深为感激。只是儿子的死令他精神上受了些刺激,他才会做出这样我们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来,每天跟着她或许是想变相地表达一种谢意吧。我已经找了他们居委会,拜托他们对老人管得严一点,他以后应该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了。听完我说的话,蒙嘉慧的神色好了许多,绷紧的身体也松弛下来。等她喝光了杯子里的橙汁,我站起来和她握手告别。我跟她说,这是我第一笔生意,为了留个纪念,所以不收她的钱。她推辞不过,最后万分感谢地走了。
回家时,我在想,张律明出事的那个晚上,在那条荒僻的街道上倒下的瞬间,他应该是微笑的吧。为心爱的女人死去,值。在几个小时前的那场谈话中,我已经答应了老人,不把我所知晓的真相告诉蒙嘉慧。我说话算话,为他以及他死去的儿子保守了这份秘密。
老人以一种回忆的姿态,对我说起他曾经的也是唯一的儿子:“律明自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聪明,但却内向得很,一见陌生人就紧张,这种性格一直持续到他长大成人也未见改变。他唯一能够谈笑风生的人只有我这个父亲。”说到这里老人怅然若失地笑了笑,“挺没出息的,是吧?”
张律明在遇到并喜欢上蒙嘉慧之后,一直处于束手无策的状态,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女孩。他们父子间无话不谈,更像是朋友。在他遇害的上个月,有一天他告诉父亲,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上班的公司就在他们写字楼邻座,他偶尔会在下班时碰到她,只是她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他急切地问他父亲:“我该怎么办呢?您当初是怎么追我妈妈的?”
老人没什么好的建议给他,他们父子俩在这方面都不太在行。后来张律明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下班后,他都会急匆匆下楼,躲在路边等着蒙嘉慧出现,然后默默跟在她身后,一路护送她到车站。等她上车离开后,自己再赶到另一个车站搭车回家。他为此感到心满意足。如果蒙嘉慧加班,那么他就会一直等着她,因为天色越是晚,就越有必要送她,这渐渐成为他生活中雷打不动的一件事情。回家后,他会把蒙嘉慧今天带给他的感觉告诉父亲。他从她的表情、神态乃至走路的姿态判断她今天的工作是否顺利,心情是否愉快。“爸,我是不是应该装作偶然遇到她,然后和她说话呢?”
那天是
我告诉他,那个杀害他儿子的歹徒是我亲手抓到的,不过是因为他的另一桩案子。我还在他腿上结结实实穿了个洞,子弹刮破了他的动脉,差一点儿让他丧命。他被抢救过来后交代出了十几件案子,其中一桩就发生在月秀街,当时他其实是在跟踪前面的一个女孩。就在他拔出刀准备下手时,有一个男人冲过来拉住他,质问他想要做什么,后来他们就扭打在了一起,再后来我说不下去了,眼光转向别处。老人揉揉眼睛,看着窗外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的儿子我心里清楚。”他把目光转回到我脸上,“既然那姑娘发现了,以后我就不去车站了,其实我就是想替律明看看她,看看她这一天工作顺不顺利,心情好不好。我看到了,律明也就看到了。时间久了,我真觉得她就是我女儿了,一天不去就心里空落落的。”最后,他请求我,“别让她知道了,她以后还要恋爱、成家,还会有自己的生活,别因为这件事影响了她的生活。我想,律明肯定也希望这样。”我能说什么呢?我只有点点头答应他。
我走出楼门时,听到头顶上方,手风琴又奏起了那首不知名的曲子。
我坐在花坛上默默地听了一会儿,然后拨通了蒙嘉慧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