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顺治十五年六月二十四,天刚蒙蒙亮,山东淄川县一面坡村,有个老头儿起早遛弯儿拾粪,发现本村的韩二顺,被人打死在村东头的榆树林子里,于是赶紧向里正马英报了案。马英想先通知韩二顺的老婆王氏一声,便来到韩二顺家,叫了半天门,里边无人应声。这时,左邻右舍都被惊动起来,韩二顺的弟弟韩三顺听说哥哥被人打死,立即分开众人,一脚把门踹开。众人拥进了院子,见房门仍然紧闭,韩三顺又把房门撬开,刚一进屋,吓得“哎呀”一声退了出来,原来他嫂子王氏吊死在里屋门框上。里正马英一看,一家连出两条人命,这案子可大啦!立刻到县衙报了案。
知县费神祉听到报案,立即带领衙役、书吏、仵作等二十多人,来到案发现场。费神祉年纪在三十开外,面庞清瘦,剑眉凤眼,留着两撇八字胡。下轿之后,先命仵作验尸,自己则在榆树林子周围巡视一遍。这林子是在一片高岗上,距村口一里多路,林间杂草丛生,有一条蜿蜒小道儿,只能走行人,不能过车马。韩二顺就死在这条小道儿上,身旁有一副杂货挑子摔得七零八落,花椒大料、鲜姜豆豉……撒了一地。费知县仔细看过,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物,回头问道:“里正,这条小路,是你们从东进村的唯一道路么?”马英答道:“回太爷的话。这岗下还有一条大道可以进村,就是得多绕一里多路。所以路径熟的人,都走这条小道儿!”“噢!”费知县暗想:这凶犯很可能就是本村人……这时,仵作验尸已毕,报上尸单:“启禀太爷,死者被木棍击后脑,颅骨粉碎而亡。此外,死者腰间系有银袱子一块,请太爷验看!”仵作说着将银袱子呈上。什么是银袱子?就是一块小包袱皮儿,专门用来裹银子,出门时围系在腰间,既安全又方便。费知县打开银袱子一看,里边尚有几两散碎银子和不少铜钱,便断定此案不是图财害命。再看那银袱子做工极为精细,湖蓝细布周围用水红色线绣成万字花纹,在一角上还绣了两朵荷花和一只小鸭子。费知县看罢,心想这王氏一定是个好美爱俏的女子,她为什么上吊呢?想到这儿,命书吏将银袱子收好,便带众人来到韩二顺家。
一到韩家,费知县见王氏尸体还在门框上吊着,忙命仵作抬到院里,仔细验看。自己则到各处踏勘。韩家是三间正房两间厢房的一个农家小院,东侧窗前种满了凤仙、绣球、茉莉等草花,有的被人踩倒。再看窗台上,印有明显的男人脚印。他转身进了王氏住的东屋,屋内并无像样的家具和值钱的摆设儿,却收拾得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搏斗的迹象。突然他眼前一亮,发现炕上的一对枕头上,绣有两朵荷花和一对鸳鸯,那花样与银袱子上绣的丝毫不差,看起来银袱子上绣的是一只雌鸳鸯,而不是小鸭。费知县暗想,这银袱子一定是一对儿,还有一块上边一定绣着雄鸳鸯,立即命衙役翻箱倒柜查找,结果没有发现。此时,仵作验尸已毕,报称:王氏身上无伤、腹内无毒,确系悬梁自尽。费知县听罢略一打沉儿,来到屋门外台阶上,传来韩三顺,问道:“韩三顺,你二嫂王氏有什么不守妇道之处么?”
韩三顺说:“我二嫂与我二哥成婚刚过半年,夫妻恩爱,情如鱼水。我二哥每天外出做生意,我二嫂很少出院门,也没见她与谁来往,不信可问左邻右舍!如今他夫妻双双横死,实在出人意外。望青天大老爷火速捉拿凶手,为我兄嫂报仇!”韩三顺说罢泣不成声,连连磕头!费知县见韩三顺说得情真意切,劝慰道:“事已至此,你也不必过分悲伤,先将你兄嫂好好安葬。本县自然会抓紧办理此案!”说罢吩咐差役们抬轿,回衙去了。
韩三顺将兄嫂埋葬之后,曾三番五次到县衙击鼓鸣冤,催办此案。看堂的衙役说:“你们家这案子茫无头绪,我看是没什么指望啦!你赶快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韩三顺一听也泄了气,只好回家慢慢等待。
一晃儿过了半年多。这天,费知县正在升堂理事,来了一胖一瘦俩人打官司。胖子有三十五六岁,长得五大三粗,面如蟹盖,粗眉环眼秤砣鼻子,满腮连鬓胡子。瘦子生就五短身材,瘦小枯干,刀条子脸儿,年纪在二十七八岁。费知县看罢状子问道:“你们谁是原告?”
俩人争着说:“我是原告!”
费知县一拍惊堂木喝道:“不许乱嚷!”用手一指胖子,“你先说!”
胖子跪爬半步,朝上叩头说:“草民叫周成,本县大高坨村人,以赶脚为生。他叫李五,是我们村的无赖。今天雇了我的驴,说是进城接人。谁曾想来到县衙门前,他大喊大叫,愣说我偷了他的银子,想讹诈我。衙里有位班头,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们带进来了。小人实在冤枉,求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做主!”
费知县手摸八字胡点头一笑:“李五,你再说说!”
李五说:“小的李五,有散碎银子一包,起码……大约……有二三两吧……”
“到底有多少?”
“小人花钱从来没数,至少也有四五两吧,连银袱子一起被周成偷去。”
“你怎么发现是他偷的?”
“昨天夜里,我和周成在一起赌钱,发现我丢的银袱子,系在他腰上。”
“你认得准么?”
“那是我老婆亲手给我做的,我怎能认不准!”
“大老爷别听他胡说!”周成抢着分辩道:“李五是光棍儿一条。哪里来的老婆?”
李五说:“你也没有老婆,怎么会有绣花的银袱子!”
“不要斗嘴!”费知县说,“周成,你先把那银袱子呈上来我看,才好明断。”
事到临头,周成只好将银袱子从腰间解下,由衙役转呈到公案上。费知县一看,同被害人韩二顺身上的银袱子完全一样,只是这块绣的是雄鸳鸯。费知县微微一笑:“李五啊,依本县看这银袱子并不是你的。不过你说你丢了五两银子,本县念你孤苦无依,就赏你五两银子。回去要改邪归正,做个小本经营,不许再赌钱了!”李五大喜过望,连磕三个响头下堂去了。
原来,案发之后,费知县细想:韩二顺新婚不久,王氏如有奸情,奸夫也不可能在婆家村里。于是派人到王氏娘家村里去查访,结果一无所获。随后又派人到一面坡附近去访查,发现大高坨村的周成,自案发那日起,便不知去向,很是可疑。为了引蛇回洞,便扬言此案已不了了之。暗中安排该村的李五,作为眼线,见着周成,立即报案。
费知县接着问道:“周成,我看这银袱子也不是你的!”
“哎呀大老爷,刚从我腰上解下来,您怎么就说不是我的?”周成说。
“你认定是你的了?”
“没错儿,就是我的!”
“那好!我问你,你们大高坨村,距一面坡村多远?”
“五里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