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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天阴得厉害,我和同事换了班,留下来值夜班。本来想把几天都没有照顾的鹰重新放回仓库,偏偏宋洋找我拿大量麻醉药耽误了许多时间。他脸色很差,双眼充满血丝。我问他怎么了?样子跟治死病人一样。宋洋身子一直有些僵硬,说话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死也差不多。”
“怎么了?”
“不能说。”宋洋摇了摇头。
“那就别说。”我也不打算追问。
我准备离开,宋洋又拉住了我。
“如果你犯了一个错误怎么办?”
“要么承认,要么就把这个错误抹掉。”
宋洋低头重复着我的话。
我调侃地说要不要现在我帮他做一个麻醉,睡个好觉。宋洋说,“说不定我明天会让你这么做,而且最好别再让我醒来了。”宋洋第一次表情严肃地说了句笑话。他走得很匆忙,连我把他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都没有注意到。
等我来到天台,已经有雨点滴落下来。可是我已经不需要再把鹰移到仓库里,因为它已经死了。它的尸体被人从笼子里拿出来,或者它是被人拿出笼子才杀死的。它的颈上还系着勒死它的丝巾,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它躺在天台上的样子很安详,闭着眼睛,羽毛整齐,好像睡去的样子。
雨就下了起来。
我用宋洋的手机发了个短信,然后来到普外科的病房,在走廊尽头的病房里找到了叶小愁的妈妈。病房里没有开灯,借着走廊里的灯光,我看出她背对着我坐在病床上。医院外已是风雨交加,她腰身笔直,像是在等待着迎接什么。我走进房间,门开关的声音让她的身子猛然一颤,但她依然一动不动,直到我走到她的背后。我捂住了她的嘴,在我把手中的针头扎入她颈中时,我对着她的耳边说,“这是你女儿让我做的。”
我把叶小愁的妈妈放在病床的下面,然后又来到一楼,我按照叶小愁教我的办法避开了内科的护士站,走进叶小愁的病房,我看到叶小愁躺在床上,表情安详,她手里是我给她的药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她的桌上放着一张折起的纸条,想想也知道那是什么,我把纸条放在口袋里,然后伏下身子抱了抱叶小愁。她的身子比我想象中还要轻,她的头顶在我的胸前,顶得我左侧第五肋间隙的位置有一丝酸楚。我脱下叶小愁的病服,帮她换上她妈妈的外套。不知道此刻叶小愁是不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还是早就料到会是我把她带入那扇门中。坐在叶小愁的身边,我翻看着宋洋手机里的短信,都是一个人发过来的彩信,模糊的黑暗中是宋洋赤裸的身体。这种笨拙的方式对头脑简单的宋洋永远有效。
回到三楼,我找到正焦头烂额的宋洋。当我把准备好的药和手机递给他时,他盯着我问有没有人看过他的手机,我摇了摇头,不过走到手术室门口时,我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告诉宋洋,“不过刚才有个女人打电话找你,好像是在一楼的病房等你。”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同事都进了休息室我才醒来。没有手术又是一个无聊的上午,大家很早就围坐在一起打扑克、聊八卦。今天的新闻是有一个内科病房的患者死了,那女孩在这医院已经太长时间,她的死并没有给医院的大夫护士带来什么新奇,只是听说她的母亲通知护士自己女儿死亡的时候十分冷静,倒是后来突然大笑随后又是痛哭,竟然哭昏了几次。
雨后,医院的天台带着些许凉意,地面的积水反射出天空的蓝,我还是喜欢这空气中雨水冲刷过泥土的味道。从天台望下去可以看到院子里几辆车依然如虫子般趴在那儿,我侧过头望着身边的位置,把身子压在天台围栏上,上半身垂在空中,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风声。
下午的时候我把死鹰埋在后山曾经埋过老人的那个坑边,在那儿我发现了许多被折断的花茎还有她的脚印。我知道叶小愁曾经看到我将老人埋在后山,我也知道叶小愁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她妈妈,她要杀的只有她自己,我填完最后一捧土后,把口袋里叶小愁留下的纸条撕碎也一起扔在了坑里,在我心里还是觉得把那些话埋在地里最为合适。
宋洋从远处跑过来,他站在我身边,把一个手机扔到了土炕里,我认得那是叶小愁妈妈的手机。我们都一言不发,隔了好久宋洋才问我,怎么不问他为什么跟我拿药?我说这又不关我的事。宋洋蹲在土坑边,从无声地流泪一直到号啕大哭,他一边哭一边说那次真的是叶小愁妈妈主动的,如果不是叶小愁的妈妈逼他,说无论怎么样都要告发他,他也不会想到用这种办法,但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躺在那张病床上的会是叶小愁,明明是她妈妈把自己叫到内科病房的。他绝望地以为今天睁开眼会看到警察,可结果却是叶小愁的妈妈把手机交给他,然后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就在宋洋傻眼的时候,叶小愁的妈妈蹲在地上一边痛哭一边说着谢谢。
我问宋洋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宋洋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一个人要承受这些太难过了。虽然我能逃过法律上的责任,可是我很确定我自己做错了事情。现在说出来就轻松了许多,哪怕你告诉警察,我都不在乎了。”
我告诉宋洋今天在一楼的垃圾桶里发现一份被扔掉的意外保险单,是叶小愁妈妈的,受益人是叶小愁。
宋洋听完停止哭泣,抬起头看着我。
我和宋洋站在山顶,望着山下的医院。我问宋洋,你有没有看到那里有一扇门。我们有时怎么也找不到它,除去方式问题,就是还缺少有人在背后用力的一推。宋洋顺着我的手指向着远方眺望,久久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