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白千年的伤渐渐好了,仍住在这儿。他不能走,不能留下一个女孩住在这儿,他不放心。
又一个日子走到尽头,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夕阳只是闪了一下,就落在镇子那边的树林里。柳烟眉叹息一声,走进房子,轻轻关上门,又轻轻落了栓。
仍是一灯如豆,在黑暗中摇曳着。她走到桌子前,每天晚上,她都会坐在这儿,发一会儿呆,用手支着下巴漫天漫地地胡思乱想一会儿。今夜,也不例外。椅子就在桌子前,椅垫安然地放在椅子上。
柳烟眉缓缓坐下,突然一声大叫,伸手一摸,一手鲜血。慢慢的,她的呼吸短促起来,眼神也越来越散淡。她在椅垫下,摸出一个小小的锥——独孤锥。独孤锥的闻名,在于它的毒性,在于它的准头,它并不大,如一枚小小的钉子。
可有谁知道,这枚小小的钉子,就是让江湖英雄闻风丧胆的独孤锥啊。
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几次想站起来,可又浑身稀软,无力地坐了下去,和她父亲中毒时的症状一模一样。这时,帷幕后传来“哼哼”一声轻笑,如枭鸟一般沙哑干燥。帷幕一掀,一个黑衣蒙面人走了出来,径直走到柳烟眉跟前,望着她痛苦的样子,许久道:“怎么样,我们做个交换?”
“怎——怎么交换?”柳烟眉断断续续地问。
“你告诉我,那四十万两银子在哪儿,我给你解药。”蒙面人得意地提出条件。
柳烟眉痛苦地沉吟着,说话的声音低得可怜。蒙面人急了,忙俯身过来。突然,柳烟眉直起腰,手一扬叫道:“还给你!”一星白光,呼啸而至。蒙面人出乎意料,被独孤锥击中,大叫一声,翻身逃出窗外。
原来,柳烟眉进来时,就发现屋内不对,椅垫本就不在椅上,却被人放了上去。她用手轻轻一摸,摸到了一枚铁锥——独孤锥。顿时心里一沉,知道独孤飞魂就埋伏在附近。为了引蛇出洞,她忙装出被锥扎伤的样子,大叫一声,用指甲划破掌心,流出血来。
独孤飞魂这只狐狸,果然上当受伤。
柳烟眉随即打开门,冲了出去。听到前面一声惊叫,是白千年的。待柳烟眉赶到,蒙面人已不见了影子,白千年满脸惨白,摇摇欲倒,指着围墙那边道:“他跑了!我——中了他一掌。”话没说完,扑腾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次,白千年显然没有上次受伤厉害,但毕竟第一次受伤还未痊愈,仍大口吐着血。柳烟眉扶起他,进了房中,放在床上。然后,找出药铺的一些补药熬了,给他喝。
白千年在柳烟眉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起来。但是,他看着柳烟眉一身缟素,一日日憔悴,憔悴成一朵风雨中的桅子花,唯有哀声叹气而已。
他知道,她的未婚夫被杀,至今仍无线索。想到这儿,他低徊惆怅,仰天长叹。无聊时,他会舞剑,让剑气消解心中的愁闷。他的剑势绵密悠长,只见剑光,不见人影。
可是,剑再利,有些愁怎么斩割得了?
那天,柳烟眉特意准备了一桌酒菜,和一壶酒,为他践行。她低着眉说:“一个店铺,孤男寡女,生活在一起实在不方便,你的伤差不多好了,也该走了。”说着,泪珠沿着长长的睫毛落下,晶莹如早晨的露珠一般,闪着一丝丝光线。
白千年看了,感到心疼。
酒,于是一杯一杯地喝,喝多了,白千年醉了,长声叹息,然后离座对她说:“我不走了,就留在这儿。”
她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低下头,红了脸。
他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急切地道:“烟眉,我不能扔下你,我不放心,我要陪你,天荒地老。我怕那个该死的独孤飞魂再回来。”
她摇着头,许久道:“大仇未报,无心谈婚论嫁。”
他抽出剑,向她发誓,自己明天就走马江湖,寻访她的杀夫仇人。无论海角天涯,无论上天入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五
第二天一早,白千年就骑着马走了。他一把剑,一袭青衫,挥别了柳烟眉,走入烟雨茫茫的江湖。柳烟眉站在门边,依然一袭缟素,遥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于烟雾尽头。
念去去千里烟波,一别,就是半月。
半月后的又一个黄昏,白千年骑着他的马儿回来了,带着他的剑,还有竹笠。柳烟眉看见他,眼睛一亮,她仍是一身缟素,和过去相比,更纤弱了,如一朵菊花,在风中袅娜着。
“烟眉。”白千年喊,满脸喜色。
柳烟眉点头,眉尖拢着笑,如初次相见一样纯白,拿了茶,递给他,喊声:“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