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东窗事发。沈秀兰反而镇定了,缓缓地说:“这个存折和金表我从来都没见过。平时,吴敬泰有什么事情总是在书房里和别人谈,就算有什么样的交易,也不会当着我的面做,这些事情就更不会跟我说了。”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悲凉,夫妻相疑,同床异梦,这样的生活中,吴敬泰还有灵魂可言吗?至于他有什么样的情人,就更不会来征求她的意见,请她来欣赏吧。
叶诚显然并不满意沈秀兰的回答。但他没有再问下去。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似乎并不像她外表那么羸弱,她略显悲哀的脸上隐隐透着坚强。这个女人有着深海一样的性格,这是叶诚以多年的侦破经验为沈秀兰下的判断,最后他还是开口了:“我们送你回家,请你节哀。吴局这起案子市里很重视,我们一定会尽快破案。以后有什么情况需要你提供,还希望你积极配合。”末了,他点了一句,“这案子也许纪委会过问的。”沈秀兰的眉毛不自觉地跳了一下,是啊,巨额存款,难以言明的收入,说不定查抄已经离自己的家不远了。
尴尬的葬礼
凌晨4时26分,沈秀兰缩在宽大的意大利皮沙发里面,愣愣的,像在发呆。
是应该恨吴敬泰的吧?可是,现在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当初最幸福的时光。1994年,吴敬泰还在C市所辖的H县做宣传部部长,三十二岁的年纪,在那样的小地方算是少年得志吧。儿子吴宇只有5岁,吴敬泰每天早早起床,做了早餐,等儿子吃下去,再快乐地用他那辆半旧摩托车将儿子载去幼儿园。沈秀兰是H县县医院妇产科的主治医生,工作比他还忙。他总爱在秋天买上一大袋核桃,因为,沈秀兰和吴宇都嫌剥核桃壳太麻烦,他会把核桃一颗颗剥好,放在显眼的地方,让母子两人记得吃。他会在床头向沈秀兰讲自己所有的得意与失意,会把吴宇架在脖子上说,儿子,咱们一起飞。
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跟自己讲起那些得意与失意了呢?沈秀兰开始回想。吴敬泰是个非常有野心的人。这种野心,在年轻的沈秀兰心里是有上进心的表现。当上H县的宣传部部长以后,吴敬泰不失时机地发表了几篇非常有见地的政界论文,很快在C市小有名气。随即被派往省党校进修,进入了仕途快车道。半年学习下来,吴敬泰已经调入C市,进入市政府办公室工作。从此,与沈秀兰开始了两地分居的生活。在市政府工作的那三年,吴敬泰如鱼得水。三年后,他却被突然调回H县任副县长。
一个副县长在县级领导班子里的地位是十分尴尬的。吴敬泰被划到了分管城市建设这块。城市建设原本是H县的瓶颈,对一个不贫不富的行政县来说,到底该拨多少银子装璜脸面是件难以权衡的事。吴敬泰任副县长的第一年就下了个重大决定,在H县中心建一个欧陆广场。这个计划在2012年的H县真算是惊天之举了,一时间群情激奋,毁誉参半。
吴敬泰在县委立下军令状,半年后广场落成,H县成为C市所辖八个行政县中城市建设的领头羊。从此,各种建筑工程接踵而至。就是从2012年开始,沈秀兰渐渐很少见到吴敬泰,两个人见面时间仅限于吃饭、睡觉。他常常累得倒头就睡,得意与失意再也不形于色。就在那一年,吴敬泰终于百炼成钢。
2010年,因为在H县政绩卓著,吴敬泰被调至C市,进入建设局当了一把手。
对于吴敬泰来说,这并不是他政治生命中的一大进步。但是,这个位置却是令人眼红的热门职位。
2011年,沈秀兰从H县医院调入C市医院,儿子转入市重点一中,一家三口再度团圆。但是,吴敬泰再也不为母子二人剥核桃了。他早就不是自己嫁的那个吴敬泰了,沈秀兰心想,他一直在蜕变。
怀旧有什么用呢?除了让人头痛之外,对于现实没有任何的裨益。
该怎么对吴敬泰的父母说起他们儿子的噩耗,又如何对儿子讲述他父亲的死因呢?沈秀兰想到这些,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偏头痛又犯了。死亡对死者来说是一了百了,对于生者来说,也许意味着麻烦的开始。
窗外的天幕渐渐发白,继而转为一种温暖的浅黄。今天是个晴天吧。沈秀兰看了看钟,已经6时10分了,该去给儿子准备早餐了。她决定对儿子隐瞒部分事实,她不能让只有15岁的儿子接受双重打击,一重是失去父亲的痛苦,一重是父亲对家庭的背叛。
沈秀兰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儿子打发去了学校。她拿起了话筒然后又放下,反复了多次,正没个头绪,突然听到门铃响起。她心头一紧,趴在门上,从猫眼向外分辨来人。门外是个三十多岁、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妇人,她正焦急不安地在门口站着,她是吴敬泰的妹妹吴敬芸。
门刚打开一道缝,吴敬芸就将她不甚灵活的身体塞了进来,对着她的嫂子发了一通连珠炮:“嫂子,你听说没有,外面传说哥昨晚上在酒店被人杀了,据说还跟一个什么女人在一起?你跟哥打过电话没有?”看着沈秀兰白里带青的脸色,她的舌头有点失灵,“你听说了?不会是真的吧?”
沈秀兰的持续沉默像是已经肯定了这个悲惨的事实,然后,吴敬芸像突然失去了浑身力量似的,一屁股倒在了沙发上。
吴敬芸在C市开了一家建筑材料店,因为她哥哥的关系,一直生意兴隆。现在,她除了痛失亲人外,更失失去了一棵可以遮荫的大树。她有些茫然,不相信地盯着沈秀兰,希望得到一个否定一切传言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