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卷疑点重重
康熙年间,按秋后处斩的老例,皖北芒山县要处决一批死刑犯。行刑那天,刚上任的知县段光清亲自坐镇法场。午时,一队五花大绑、背插亡命旗的斩犯被押进法场,一名排序为5号、名叫林秀生的斩犯引起了段知县的注意,只见此犯身材文弱,青衿长衫,无疑是个读书人,他的左臂和右腿均已断折,几乎是被狱卒拖上刑场的,由此可知他在定案过程中遭受到了极重的酷刑!
一旁的师爷俯过身来道:“大人,这林秀生虽是个秀才,却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他的案子是您的前任郭知县定的,可林秀生一押解到省里就呼冤翻供,省里便发回重审,郭知县又依样报呈,林秀生却又翻供。如此翻来覆去三年,巡抚大人火了,一语定案:‘林秀生能熬刑三年之久,定是大奸巨猾、杀人凶犯无疑!’”
段知县听后愤然:巡抚此言大谬,定罪岂能看嫌犯受刑时间的长短?简直是草菅人命!不由细细翻阅林秀生的案卷……
这林秀生家居八里井村,有个叔叔叫林仲达,本住在林秀生家东面隔壁。林仲达年轻时是个有名的赌鬼,又疯疯癫癫的,被人称为“林老鬼”,他将自己分得的家产连同宅院赌光以后,不知去向。林秀生痛惜祖宅被人霸占,便用重金赎回林老鬼的宅院,两宅合一,犹是林家大院。不料多年之后,林老鬼突然返乡,还带来了个有孕在身的年轻女人。那女人姓罗,面容姣好,操南方口音,更叫人不解的是林老鬼不知何故成了无法与人交谈的哑巴。但自罗氏生下女儿林小玉之后,林秀生突然翻了脸,硬是赶他们走。可罗氏怎么也不愿走,反而一口咬定这林家大院有自己丈夫林老鬼的一半,一纸状书将林秀生告上了大堂!官司一打,当时的知县便来村里取证。由于林秀生中秀才后自命清高,在村中口碑极差,本来对林家的事极容易说清真相的村民们都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知县便依据“不知道”三字将林家大院的东半部断给了林老鬼。输了官司的林秀生恼羞成怒,从中间砌起一道墙来,以示叔侄关系一刀两断。一晃又是二十年过去了,罗氏突然阔绰起来,竟然还主动将当年的赎宅银如数还给林秀生。
血案发生在林小玉嫁人之后。那天,林小玉回娘家探亲,晚饭罢,林老鬼又进了赌场,半夜时分,睡在外间的林小玉突然被西厢房上的踩瓦声惊醒,慌忙起身,借着月光,只见门房已被一柄尖刀拨开,一个黑影挟着一股寒风闯进来。林小玉“啊”了一声,黑影举刀就砍,林小玉只觉脖颈一疼,昏晕过去!待她悠悠醒转,只听得内间传来母亲气喘吁吁的搏斗声和怒骂:“原来是你这喂不饱的恶狼!要银子我已给了你银子,你还要怎地……”一语未绝,便是一声惨叫,接着那黑影跌跌撞撞跑出了内房……
天亮后,郭知县带着三班衙役来到了现场,只见罗氏身中十几刀,其中致命的一刀割断了她的喉管,尸身旁弃有一把沾满血痕的篾刀──毫无疑问是凶器。听了林小玉悲悲切切的诉说,郭知县捻须沉吟:此案看来必为因财仇杀──罗氏被杀前的那句话就是明证!郭知县询问林家有无因财物纠纷成仇的仇人,林小玉便将叔侄结怨的始末说了个明白。郭知县暗自点头,又来到西厢房察看,果见西厢房和西墙上有一溜攀爬踩踏痕迹。
郭知县头点得更厉害了,引领众人径趋西院林秀生家。
一进院,只见林秀生正同一个篾匠争吵。原来那篾匠受雇为林秀生家编盛粮食用的荆条大囤,昨晚没完工便将篾刀丢在了林家,今日来到后怎么也找不到篾刀了,可林秀生口口声声说自己什么也没见到……
“可是这把篾刀?”郭知县笑眯眯地让衙役拿出那把篾刀。“正是这把!只是不知上面怎么沾了这么多血?”篾匠疑惑地叫道。郭知县没答话,眼一睃已瞧见东墙下放着一条凳子,墙上一溜蹭泥,毫无疑问,凶手就是从这儿踩着凳子攀爬过墙的。
恰在这时,林秀生的妻子从房里端出一个盛满脏衣服的大木盆,来到水池边要洗刷。郭知县眼尖,一眼看见上面有件男人的竹布长衫,胸前血迹成片……
至此,郭知县不再迟疑,指着桩桩证据,命衙役将杀人凶犯林秀生拿下!林秀生大惊,急急辩白:“大人,小生虽痛恨婶母,却并没杀她!篾刀是这篾匠丢在我家里了,可我并未收起;那条凳子,是昨天我为儿子打枣放在树下登高用的;至于我那件布衫上的血迹,是因为我患有鼻疽病,也就是俗话说的‘伤鼻子’,一流起鼻血来就难以止住,昨夜小生读书读到半夜,受了寒气,这鼻疽病就犯了。小生说的这些,件件是真,乡邻们都知道的……”见林秀生不服,郭知县又叫来了村民们与之对质。不料众村民又都像上次那样,对林家的事一问三不知。这下林秀生顿时像撒了气的皮球……
法场刀下留人
段知县看了卷宗,眉头越皱越紧:林秀生仇恨婶母多年,为何在婶母还银之前不曾动杀心,在还银之后杀心反而更强烈?正凝眉苦思,只听法场上哭声一片,林秀生和家人抱头痛哭,而在他们身后,挤挤挨挨地站着八里井村的上百口子村民──据衙役班头说,他们竟是来为林秀生送行的!众村民个个低头垂泪,面上分明带有愧疚之色……
段知县见状,心头暗惊!
突然,从人群后挤过来一个衣衫破烂、披头散发的老头,左手举着一枚光闪闪的戒指,右手则摇晃着一个“叮叮咚咚”的拨浪鼓。老头儿定定地望着林秀生,深陷的眼窝里泪水“吧嗒吧嗒”直落,嘴巴还一张一翕,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个疯老头儿就是林秀生的叔父林老鬼。一年前,他突然手举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拨浪鼓,还有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戒指,到大堂上胡闹,郭知县气极,狠狠打了他二十大板把他赶走了。”师爷对段知县指点道。
就在这时,法场上又是一片喧闹,只见跪倒在地的林秀生一声长嚎,腰弓如虾,鼻血长流,转瞬间血迹洒满胸衣。“这个林秀生,审案三年鼻疽病不曾犯,今日临断头却犯了……”衙役班头咕哝道。
“刀下留人!”段知县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
师爷一惊,两眼瞪得似铜铃,提醒道:“大人,法场上刀下留人,按《大清律》,监斩官是要承担责任的──若两个月内找不出真凶,就需将监斩官撤职,发配充军!”
段知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脖子一梗:“须知人命关天!”一甩令签,命衙役将林秀生提过来。
断魂炮响起,十几名刽子手同时手起刀落,只有5号位的刽子手茫然收刀!
神秘的老头陀
林秀生犹如从梦中醒来,知道段知县要为他申冤,不由大放悲声:“大人,小人冤呐!当初我叔父领着那罗氏初来我家时,他二人年貌极是不般配,本就令人生疑,更可怪的是,罗氏不农不商,手里却不断变卖令人稀罕的珠宝玉器维持生活!小生唯恐惹祸上身,这才狠下心要赶他们走。官司打输后,小生更是抱定了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的主意,对他们家的事一概不知啊!”
段知县点点头,又呼衙役将林老鬼传上来。林老鬼手舞足蹈,将手中的戒指和拨浪鼓往案台上一交,叩头如捣蒜。段知县细瞧那拨浪鼓和戒指,只见拨浪鼓并无特别之处,而戒指却是真货,且做工精良,戒顶面嵌着的一颗钻石熠熠发亮!
段知县又命衙役们传八里井的村民们悉数入帐,晓谕再三,终于有个胆大些的老农打破了沉默:“不瞒老爷,我们大伙都知道林秀生并非杀人凶手!只是他一向眼珠子朝天,大家都不愿意为他说句公道话,以免惹上是非。但毕竟于心有愧,听说今日林秀生要砍头,大家不约而同地都来了……”顿了顿又道:“要说林家的怪事儿,还真不少。最可怪的是,案发一年前,常有一个满面胡须、身材高大的老头陀在林家门前徘徊,曾有人瞧见过那老头陀钻进了罗氏的内室。林老鬼却对老头陀极是惧怕,一见老头陀到来便躲进了赌场,而自那老头陀出现后,罗氏手头便阔绰了……”
“是咧是咧!”另一个村民被触起了话头,接口道,“她女儿林小玉原是同走村串乡的小刘货郎定下的亲事。那小刘货郎同林老鬼一样,也是个赌鬼,赚的针头线脑钱都撂进了赌场。罗氏后来便将小刘货郎这个毛脚女婿蹬掉了,把林小玉嫁给了前班口的班阿龙。林小玉出嫁那天,罗氏为女儿购买的嫁奁好丰盛,箱箱笼笼好几十,只怕城里的大户人家也赶不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