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以为警察知道了死亡照片的事才会心慌意乱,没想到他们找我,是因为死者是我的病人。我嘘了口气说:“五年,我做的手术不计其数,不记得也正常。”
迟警官应和地说:“是啊,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两个,都在同一天做的手术,而且那一天,你还做了第三例,所以我们有理由担心第三个患者的安危。”
这事真的过去太久了,丝毫没有一点印象,我说:“这个你来问我也没有用。我根本不记得那天给谁做过手术,你应该去院里查查病例档案才对。”
迟警官却把资料递给我说:“这个人你一定认识的,他就是你的老公杨新啊。”
刹那间,我的脑海里闪过在坟场见到的照片,心里立时笼起浓重的不祥。我结结巴巴地说:“真的是他吗?他……他已经出差了。”
迟警官只当我是担心杨新,安慰说:“他不在本市反倒安全,你不要太担心。看来你对那天也是完全没什么印象了,如果想起什么就给我打电话吧。”
我把迟警官送出门,就飞快地找出那张手术台上的照片。忽然,我的手机又响了,依然是杨新发来的短信。他说:“嗨,你还没找到我在哪儿吗?我已经离你很近了。”
我直挺挺地站了起来,疯了似的寻找着每一个房间,一边大喊着:“你是谁,快点出来?”可是当我打开卧室房门的时候,却猛然愣住了。床上柔软的棉被下,似乎是个一动不动的人。我慢慢地走过去,猛地掀起被子。是杨新,静静地躺着,像一具解剖室里腐坏的模型。
警方抬走了杨新,整整调查了一周。我只把那三张照片交给了他们,什么都不想说。医院放了我三个月的大假,我这样的精神状态也不能再做什么手术了。人活着真的很现实,除了实习的小宋,竟然没有一个人来看我。
小宋简单地说了些院里的近况,就告辞了。临走前,他突然停下脚步对我说:“对了,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我说:“什么事你就说吧。”
小宋犹豫了半天说:“是有关杨新的,你别介意。那天我在翻看咱们科室案例的时候,发现你给杨新做手术那天,不止做了三个,而是四个。那份材料只有手写的病历里才有,电脑存档竟找不到。你说,奇怪不?”
我敷衍地笑了笑说:“那么久的事了,谁还记得。”
可是小宋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家里却有些坐立不安。一份没有存进电脑库的病历,我很想看看究竟是什么。
那天晚上,我打车回了医院。科室里早就没人了,只有急诊那边还亮着灯。我打开手电,在档案柜里找着五年前的材料。正当我在翻找的时候,黑暗中,一只带着医胶手套的手,无声地捂住了我的嘴巴。我只觉得身上一痛,就渐渐失去了知觉。
是的,我只是失去了知觉,而不是失去意识。那一痛显然是麻醉针,使用的量刚刚好。我看着自己被人抬上了担架车。
无影灯一下亮起来了,原来我被推进了手术室。我终于看清了身旁站着的两个男人,一个穿着蓝色的工作装,一个穿着绿色的手术服。那个穿着手术服的男人拉开口罩说:“我说她会来吧,她什么都记得。”
我吃惊地看着他,口齿不清地说:“是你……小宋。”
小宋用手术钳夹了块棉花,擦了擦我嘴角溢出的涎水说:“真是太遗憾了,你看到董茹芹的名字都想不起她是谁。那我告诉你,她是你五年前的第四个手术,你总该记得了吧。”
那一刻,我的心里一片冰凉。我当然记得五年前的那天,科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却要连做四例手术。我收了三份表示感谢的红包之后,很自然地把没有红包的第四例推在了最后。记忆里,是个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带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直守在走廊的担架车旁。当我给杨新切完阑尾,已是11个小时之后了,担架车上的女人因为错过最佳的手术时间,失去了生命。院方知道这是起医疗事故,为了保住名誉,销毁了董茹芹所有的病历,哄骗他们父子离开了。所以小宋和我提起发现了当年的档案,我才会连夜跑来。那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
小宋拿起手术刀说:“董茹芹是我的母亲,因为她的死,我才决定考医科大学。可是你知道我读了五年的外科学到什么了吗?我终于明白了我母亲的死,其实是你这个黑心的女人害的。我和父亲一直在等着今天。那些用钱买走她命的人,都要付出代价。而你,要受到更大的惩罚。”
现在回想起来,杨新出差的那天肯定就被害了。而小宋却用杨新的手机发短信引我跟踪他的父亲,好借机把杨新的尸体放在我的床上。只是,如今明了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手术刀划开我的胸膛。我隐隐地听见小宋在我耳边说:“你放心吧,我一定是个比你合格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