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两秒,齐孝石从老三冷漠的眼神中慢慢看到了犹豫、矛盾、退缩,直至恐惧。齐孝石知道时机来了,决定使用那颗关键的“子弹”。
“但我们没让老人在那里住,因为你我都知道那是你干事儿的地方!”齐孝石肯定地说。
中国话中的一语双关和一词多义,是外国话没法比拟的。齐孝石所说的“干事儿的地方”,就是一语双关,说是指碎尸的地点吧,没问题,但要说是干其他事的地方吧,也行。这样一来不仅起到了敲山震虎的效果,还给自己留了余地,一箭双雕、进退自如。
老三浑身震颤,眼神中全是绝望。
“老三,什么都别隐瞒了。说白了,你丫横竖都是死罪,别犯屁让我看不起你,死得有点尊严,就算吃颗黑枣也得像个爷们,我们会通知你的亲属照顾你的母亲。”齐孝石下达了最后通牒。
撂了(公安行话,招供)!撂了!老三认罪了!七个小时!唯一的关键证据!齐孝石在全面掌握老三前科记录、生活履历、家庭情况、作案现场等情况,分析其性格特点、辩解策略等等的基础上,跟他打了一场时间不长但对抗激烈的攻守战斗,最后一举拿下了口供。这是典型的“浑水摸鱼”,再“重点突击”。
齐孝石走出讯问室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抽了局长递来的一根香烟,消瘦的身形在月色的照映下宛如剪影,他就那么站着、站着,足足有十来分钟。
这是那海涛至今也忘不了的镜头。
“讯问,一般是不能中断的,我们在审讯对方,对方也在揣摩我们,哪怕只暂停一小会儿,对方的心理防线就会重新筑起,之前的全部努力就可能付之东流,”这是齐孝石不止一次教给那海涛的预审方法。“第一个小时聊,第二个小时磨,第三小时绕,第四个小时引,第五个小时迷,第六个小时拍,第七个小时供!”这是齐孝石之所以能七小时内攻无不克的制胜法宝。烟、茶,都是顶着自己腰杆的武器,核桃其实不是什么工具,而是他曾经的老伴给他买的小玩意儿。
那海涛因为跟了齐孝石而迅速长进。在那次一役之后,齐孝石就有了“七小时”的外号,这些年无论“预审七小时”审什么案子,都能在七个小时内拿下口供,在警界同行的街谈巷议中,他已经成了继襄城预审“老鬼”之后,又一个被神话了的人物。但不料,就在齐孝石扬名警界一帆风顺没多久,他却重重撞上了一座令他折戟沉沙的暗礁,从此一蹶不振,从巅峰到谷底,一切的荣誉都离他远去,只留下一个“预审七小时”的虚名和逐渐衰老的躯壳。
那海涛也终因耐不住寂寞,接受了龚培德抛来的橄榄枝,转投到了他的名下。齐孝石勃然大怒,与那海涛恩断义绝,从此没了师徒名分。一声叹息啊,世事无常,百转千回,岁月的尘土可以将往事掩盖,却遮挡不住人心中的爱恨,未来裹挟着现在,变为过去,一晃十年,物是人非
九、陌生的老友
夜静了,看窗外的景色唯一变化的就是路上车尾灯的闪烁。这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城市,白天的繁华喧嚣是它的假面,身处其中却感受不到真实的心跳和呼吸,而只有在深夜,它才会剥去伪装、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像我们每个人一样的寂寞和无助。
齐孝石酒喝大了,摇摇晃晃地回到了预审支队的办公室,楼道静得诡异,时间过了十一点,值班员都已经入睡。齐孝石觉得头晕,刚才和老赵干了整整两瓶二锅头,老赵吐得稀里哗啦的,齐孝石就看着他哈哈大笑,最后笑着笑着自己也吐了一地。哎,时光啊,总是他妈的匆匆而逝,想当年刚来预审科那会儿,老赵这小子还是个挨欺负的小四眼儿。齐孝石不由自主地回忆着,但手中却没停下动作,他挪开办公室靠墙的桌子,把放在里面的行军床搬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地打开放平,又从铁皮柜子里取出被褥,平整地铺好,但找了半天,枕头却不见踪迹。他在漆黑的房间里伫立,周边没有一点声音,回忆中豪情壮志与现实的枯萎呈现巨大的反差,他很沮丧,机械似的寻找着枕头,感到无所适从。齐孝石浑身上下摸了半天才找出香烟,但找了半天却没了打火机。妈的,睡觉没枕头,抽烟没火,这简直就是自己生活的隐喻。齐孝石正烦着,身后突然发出了声音,灯也亮了。
“老齐,还没睡?”
齐孝石回头一看,来人正是龚培德。
“操,找不着枕头了,睡什么睡。”齐孝石酒劲还没过,说起话来像孩子般的沮丧。
龚培德的脸色青灰,愁眉不展.他下意识地帮齐孝石在屋里寻找,走了几步从一个椅子上拿起了一个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