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兄,怎么没去上班,是不是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呀?”这是匡正权走进我家里来说的第一句话。
夜已经很深了,我正在家里伏案赶写一篇电视新闻专题片解说词,听到敲门声,开门发现了匡正权夜晚串门来了。
“匡主任,深夜造访,有何指教?”我连忙让座。
“我是你的老下属,谈不上什么指教。今晚来还真是有一件要紧事,就是电视台反映你撂了挑子,两天没有去坐班审稿,部长要我来看一看,孟兄是不是生病了?”匡正权也是我们电视台的老人,五年前做新闻部主任时被前县委书记看中,上调到宣传部任了现职。
“我没有病呀。这几天没有去电视台,是但台长已经安排其他人在负责终审。”我如实相告。
“是吗?可我听到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呀?”匡正权有些惊讶。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俞总调走后,他留下的空白无人填补,我便在班子会上建议,选派几个比我年轻一点的部室主任负责先行终审,我已经是五十四岁的人哪,也干不了多久了,电视台的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反正要交权给他们,倒不如让他们先到这个岗位上去历练一下,对他们成长有好处。但昌达听后不假思索,当即就表示同意,并说终审人选要以总编室为中心遴选,是否从下个月起就叫谌茂林先试一下。
他的师兄是总编室负责人,当然有这个资格。我沉吟了一下,继续谏言:“谌主任的当务之急是要拿出节目改版方案,等他的方案定下来之后,大概在十月份你上任一周年,就可以叫他试着运行。”
“很好,很好!就这么定了!”但昌达高兴得击掌叫好,班子中也无人反对。
两个月后,改版方案拿出来了,但昌达给予了高度评价。我用视网膜扫了一下,就闭上了眼睛,这完全是新瓶装老酒,只是把原来的栏目名称改了一下,比如《金盾出击》改成《公安在线》,《希望的田野》改成《垄上行》,《百企观潮》改成《工业聚焦》,《安远嘹望》改成《五个安远》等等。谌茂林在糊弄他的小师弟,小师弟还很在手舞足蹈,我没有说话。但昌达大笔一挥:“同意试行。”
这也就是表明,这个月该谌茂林负责看片终审了。我乐得忙里偷闲,不想匡正权却奉部长之命找上门来了。
“你看过这几天的安远新闻没有?”
“没有。我这几天在忙手头的一个稿子。”
“安远新闻昨天出了问题,他们把部长吃香蕉喝茶水的镜头原封不动地用了不说,还把部长在会议中所作重要讲话时说的造旨(纸)用同期声给播放出去了,本来‘造诣’应该念作‘造诣’,不想他读成了半边字,念成了‘造旨(纸)’,搞得县里的人在背地里把部长喊成‘造旨(纸)部长’。你说让他怎么在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这几天是谌茂林在值班,出的这档子事跟我无关。”
“但台长说,谌茂林没有责任。他说,这个月本来该你负责终审,可你闹情绪,他就代替你为你在值班。”
“他代替我,为我值班?他是一把手都说这种话,那我是在为谁值班呀?”
“问题是部长认定你不听但台长的安排,说要拿你是问。”
这才是问题的实质。难怪匡正权一见面就反复问我身体是否有恙,原来是给我丢点子保护我啊,可我就是一头不会顺竿爬的笨猪。
“我怎么不听他的安排哪,他明明答应这个月让谌茂林试行他的改版方案的。”我在申辩。
“你有什么委屈,明天一早就去电视台,我和你,还有但台长一起把问题扯清楚。”匡正权同我握手告辞。
翌日早上一上班,我和匡正权就如约进了台长兼总编的办公室。但昌达青面黑脸,劈头就是一句:“你这几天为什么不来值班?”
“你不是安排了谌主任在试行吗?”我据理反驳。
“他还没有进入领导层,怎么可能要他负责呢?我前天早晨就要他打电话给你,你没有收到吗?”
“我没有收到,他没有给我打电话,你也可以打呀?”
“我给你打?你一个副台长不按时上班,还要我这个台长给你打电话?”
“你凭什么不能打?台长给副台长打一个电话,掉价了吗?”
“要打电话你有你主动打,我是不会给你打电话的。”
“哦,好大的架子。这么大架子的人在班子会上可是同意让谌主任值班的,怎么又要出尔反尔呢?”
“我是同意了,可有人反对呀。所以,谌茂林没有负责终审。”
“谁人反对,我怎么不知道?”
“有人反对,是在会后跟我说的。”
“这人是谁?你告诉我,我去跟他理论。”
“我不告诉你。人家说的有道理,你糊弄我让我同意谌茂林值班,明摆着就是挖好陷阱让我跳。”
“这话是谁说的,是班子成员吗?”
“是班子成员又怎么样?”
但昌达的回答使我本能想到了费丽。我立刻意识到自己上次在班子会上得罪了她,特别是那个有关广告额的标的要与GBP同步增长的建议。谁让我动了她的奶酪,这对于睚眦必报的她,简直是要命,她能不在背后做我的手脚?
“但台长,你是组织部出来的官员,你应该比我更懂得组织原则,有什么话要当面说。会上不说会后乱说,这是不对的。再说,就是他一个人反对,也无济于事,我们党还有一条组织原则,叫做少数服从多数。我们班子有九个成员,他一个人就把我们全部否决了?”
“你……”但昌达被我说得哑口无言。沉吟了半天,他说,“这两天是我跟在代班,你要从今天起负责终审。”
“你跟我代班,那我是在跟谁代班?你还是不是这个事业单位的法人代表。”
“反正你不能溜肩膀,你必须挑担子。”
“我是要挑担子,你不是说要大力培养年轻人吗?”
“是要培养年轻人,可那要一个过程。”
“这个过程有多长呀?干都不让别人干,你说叫谌茂林干的怎么又反悔了?”
“哼,我说让谌茂林干,有文件吗?”
“是没有下文,可你说的话难道是在放屁吗?”
“我说的话我收回,今天有什么新安排,一切以文件为准。从现在起,你要按原来的文件执行,照常值班。”
“原来的文件?原来的什么文件?”
“关于台领导班子分工的文件。”
“那上面还有俞总的分工呢,你怎么不叫他回到台里来值班呀?”
“我……我不管那么多,反正你从现在起要负责节目终审。前两天没有值班的事,写一个文字情况说明,下午交给我。”
“什么情况说明,这个我不写。要写你自己写!”
“你……你不写,我就处分你!”但昌达暴跳如雷。
“我就不写,看你怎么处分我!”我的犟脾气也上来了。工作了一辈子,马上就要内退了,听了领导的话竟然还要受处分,真是好笑!而且这个要处分我的人只是自己班子里的一班之长,我只听说上级组织可以作出处分下级的权力,从来还没有听说同级也可以作出处分决定的。
“好,你狠,算你狠!你马上给我值班,我要去县委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去了。”
“那我的情况说明还写不写呢?”
“你……”
我在故意调侃他,但昌达又一次语塞,匡正权及时站出来了,他用两句话化解了我们之间的紧张气氛:“孟台长的情况说明就不用写了,从今天开始继续值班。但台长开会去!”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他的办公室,只听见背后“砰”的一声响,但昌达关上了门,气呼呼从我身边疾行过去,走向楼下等候多时的坐骑。
一个人坐回自己的办公室,两眼盯着电脑屏幕,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有本事而不会来事的尽拣湿处烧,无本事而会来事的却选干处烧。我在想,但昌达的三把火真是烧得邪乎:第一把火烧幸晨曦没有烧着,反而让幸晨曦找到了靠山;第二把火烧俞总,把俞总赶走了,因祸得福进了国家公务员队伍。这第三把火就该烧我了,且看他如何一个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