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长无话可说了,我们的谈话不欢而散。回到家中,我开始闭门谢客。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外面纷纷扰扰的信息通过各种电子媒介传导进来。
第一个星期,我听到宣传部长发了话:死了张屠夫,不吃浑毛猪。离了他一个姓孟的,你们电视台的地球就不转了?你们硬点气长点本事,自力更生把节目改版搞成功。
我听了有几分高兴,心里头也觉得轻松了几分。
第二个星期,我听说宣传部长下令在查我的经济问题。有人说,老孟是个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赌博、不进歌厅舞场、不搞违法乱纪的“五不干部”;部长说,他是一个大男人,难道他就跟女人从来没有发过一条暖昧短信?有人说,老孟没有管过财务,没有搞过广告经营,洁身清高只会搞几条电视新闻;部长说,是人就有缺点,难道他没有利用手中的发稿权搞新闻寻租?
我听了也有几分高兴,心里头以为这世界还有人跟自己正名。
第三个星期,我听说宣传部长在省城某地发飚:他老孟有什么狠?再狠的人我也制服过。我当办事员就不怕局长,我当科级干部就敢跟处级官员抖狠。他就是有七十二变,我才有三十六计。
我听了还是有几分高兴,心里头在感谢这个大人物都还把自己这个小角色瞧得上眼。
第四个星期,我听到从我“走转改”联系点上的扶贫户打来电话:孟台长,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有人到我们家里盘问你是不是收了我们的钱或者什么东西?
我听了心里头就有几分沉重了,我在哪里吃过人家的东西?只不过是红薯和萝卜啊,难道这也会给某些人留下我曾经受贿的罪证?
第五个星期,某位文化界的名人通过俞总传话给我说,部长在全县宣传工作会议上表扬电视台了,称赞他们改版成功,节目大受欢迎。
我听了心里头就有几分释然了。离开了我,电视台的运转不但没有停止,而且还是高效优质的,我终于可以安心在家休息了。
第六个星期,我收到幸晨曦发来的电子邮件,说他查到了但昌达任职文件作假的证据,说程序错误,一切皆错,我们可以把它作为一颗酵母放到网上去发酵。
我看了心里就有了笑他天真幼稚的意思了,因为违反干部任用条例的事件见怪不怪,真以为有人为某个干部提拔的程序违规去作查处,就未免太有点书生气了.顶多只是个口头警告了事。
第七个星期,台办公室主任打电话给我,说是奉但台长的指示,通知我下午两点半到电视台开会。我问是什么会,他说是班子会。我问班子会的主要议题是什么,他回答说不知道。
我听了有些感叹,真是杀猪捅屁股,各有各的搞法,所谓班子会,我参加了近二十年,前几届台领导如果要讨论什么事情,都还事先打个招呼吹过风,但昌达主持工作后,从来都是通过台办公室电话通知,也从来不提前告知会议议题。我直接告诉他,以后这类通知不用告诉我,我让贤了,也不想参加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班子会。
到了第二十个星期,匡正权又打来电话,说宣传部要召开重点报道组选题策划会议,部长点将要我参加。
承蒙错爱,我也不是不讲组织原则的人。身不由己,我去了会场,谁知见面部长就递过来一个对上报道责任状,给我的任务是市台一百条、省台五十条、央视十条。
这怎么可能完成呀?不说市台、省台,就论央视的十条也是不可能做到的,而且还要一律是正面报道。
“要是完不成呢?”
“责任状上有具体要求。市台少发一条罚一千,省台少发一条罚两千,央视少发一条罚三千。”
“就我一个人有任务呀,其他人为什么没有呢?”
“因为你有这个本领,是县委重点报道组的重要成员,攻大台.上头条,为宣传安远的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作贡献的任务非你莫属。”
“我有没有这个本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问一下部长,我有这个本领有罪吗?”
“我没有说你有罪呀?你有本领就应该发挥出来,扩大我们安远的知名度和美誉度。”
“哦,我听出来了,有本领的人虽然没罪,但不使出来就要罚款。那没有本领的人就可以偷着乐,因为他们不用操心也不用担心完不成任务。世人只有奖勤罚懒,没有鼓励落后的。”
“我没有鼓励落后呀?”
“那我们就不妨把它放在网上晒一晒,让网友们来评说一下,好吗?”
部长又无言以对了,只好亮出了底牌:“老孟,我这是出于好心在保护你,你已经在家休息好长一段时间了,该出来工作了。电视台的节目改版工作还等着你呢,不然有人要查你的为官不为。”
这一席话虽是求情,也是绵里藏针式的警告。我淡淡一笑,反问道:“我们前段时间的改版不是挺成功的吗?”
“老孟,改版是成功了,可是还要更上一层楼,锦上添花才会更好!”
“我这个张屠夫恐怕……”
“你就别再说了。现在上面来了新政策,科级干部也要干到六十岁,提前内退就有吃空饷之嫌,县委也要顺应新形势的要求,就算我求你,我让你还休息半个月的时间,回电视台负责终审。”
“你就是活剥了我,我也不愿负责终审。”
我的倔犟劲上来了,就是一条道走到黑,九头牛也拉不回。不是第一次与领导对垒,部长知道我的脾气。沉吟半晌,他只好妥协了:“好吧,那你就只有留在宣传部,留在我身边全权负责重点报道组选题策划与撰稿。”
“可我完成不了你布置的任务啊!”我不依不饶。我有些对自己好奇,什么时候学会了跟领导讨价还价。
“那就是个奋斗指标,不作硬性结账。”部长叹了一口气,挥手让我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