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借调到宣传部,在新闻科当了一个不可或缺的小兵。快五十五岁的人,一切都是从头再来。
新闻科有三个人,除了匡正权,还有两个副科长,都是走出校门不久的大学生,也是正儿八经考进衙门的公务员,兴许搞应试考试还可以但搞新闻是真正的门外汉,想攻大报大台,上重要时段(版面)的新闻更是摸不着北。
也算是憋着一股劲,借调第一个星期,我采写的有关安远群众文化发展新态势的新闻稿件就上了省报头版头条,匡正权看到报纸,就笑着跟我说部长有请。
“他又请我干什么?”我颇有些警惕。
“老领导出手不凡,我猜这次肯定是表扬你第一炮打响。”匡正权一脸羡慕看着我。
表扬我不想,只要不是批评就谢天谢地。谁知我的谢字还没出口,部长的指责就震破了我的耳膜。
“你是怎么搞的?你把安远文化改革的背景怎么放在八年前,八年前我们的书记还没有调入安远,这是写的我们这一届县委领导班子的政绩吗?”
“部长息怒。我是新闻人,我只忠于新闻事实!请问领导,我写的有什么地方失实了吗?如果没有失实,你凭什么对我兴师问罪?”我毫不客气地放一串连珠炮,留下他绝尘而去。
从此,我开始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尽管我不愿意回到广播电视台值班,还在新闻科当差,但这差已经不是那差哪,特别是部长大人的安排的工作,我只当做呼啸而过的耳旁风。
匡正权知道我与部长的争锋,就在私下里劝我:“你不要太任性哪,毕竟人家是县委常委,手里头掌握着我们的政治命脉。别人说背后有人就任性,你祖上十八代都是一介草民,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无非是解甲归田,我这么大年纪了,他免了我的职,我正好回去含饴弄孙。”
“可他不免你的职,只给你穿玻璃小鞋,就够你难受的。”
“这是人家的权力,我有什么办法?”
“在强权面前,你稍微低一下头吧!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你知不知道,不识时务者为圣贤!”
“老孟,难道你要效仿你的孟老前辈做一代圣贤吗?”
朋友间的谈话进行不下去了。冬天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让人感受到了阵阵寒意,却没能提起我的精神。
时间飞逝,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春天。我先是听到了南夷市委在安远考察新一届领导班子的候选对象,年满五十七岁的宣传部长要激流勇退,挪到县人大常委会去当副主任,接着就听说县广播电视台也要走马换将了,但昌达的工作面临着重新安排,目前去向不甚明朗。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事情,我关心是本人是否能够早日内退养老。
谈话开门见山。部长这次没打诳语,只是说出的话令我有几分意外。他第一句话就说:“老孟,委屈你了,你一个普通的副台长,坚持值班近二十年,头发熬白了,脊背熬驼了,身体熬垮了,让不谙世事的一个年轻人去处处压你一头,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我把你抽调到宣传部来帮忙,你点灯熬夜写出了好的新闻稿件,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表扬,还被我鸡蛋里面挑骨头说三道四,你从此罢笔了。这些情况我都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想必你也知道了,电视台的班子可能要改组了,这个时候我想让你回去,再作一次牺牲,把新老交替之际的班值好。”
“部长,你的安排我实难从命,不是我不肯牺牲,也不是我不买账,而是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了。我如果去值班,可能这把老骨头就打发了;我不值这个班,电视台的天也塌不下来。”这是我作出的本能反应。
“我们是朋友。你一辈子都在燃烧自己,作出的牺牲我们有目共睹的。现在是关键时刻,再作一次牺牲又何妨?”
“可我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小伙子了。”
“再作一次牺牲吧,就算是为我,为了电视台的全体同仁!”部长还推心置腹地说,“我知道士为知己者死,你们这些有几分才气的知识分子,都是几分傲气——哦,有几分傲骨,我完全能够理解,也请你能理解我。”
部长的话说到了这一步,把我的胳膊摇得山响,我还能说什么呢?年过五十五岁,重返电视台值班的岗位,我是百感交集啊。
费丽听说我回来,一脸喜色地跑来告诉我,她要结婚了。
我祝福她,他和蒋定武的爱情长跑终于修成了正果。警花倪真真听了却一撇嘴,说你应该说她和蒋县长耍的离婚计谋终于成功了。
“计谋?什么离婚计谋?”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忘了,那个美女主播是怎么走的?”
“是她引狼入室,导致她那个喜欢偷腥的丈夫跟主播勾搭在一起的呀。”
“才不是呢!费丽早就跟蒋县长有一腿了,为了达到她能与泼皮丈夫顺利离婚的目的,也是为了不影响蒋县长的美好仕途,她就自编自导了这次捉奸闹剧。因为她知道那个泼皮的德行,肯定会被美女主播迷得三错六倒,而一旦被她抓了现行后,理亏的前夫就再也不敢以死要挟,只能不得不跟她离婚。”
耳目一新。这是我听到的有关费丽捉奸事件的另类解读。
费丽是一个有秘密的人。她的年龄就永远是外人难以知道的秘密,属于“今年二十、明年十八”的那种“白骨精”,反正我只知道她二十年前就进台扛起了录像机,到今天干部档案年纪还不到三十五岁。
喝了她和蒋县长的喜酒,我的节目改版方案还在腹中躁动。又一个震惊全国的大案发生了:况英美跟谌茂林卷款出逃了。
事先没有一丝迹象,连我在内多数人都不敢相信。这是五一小长假后上班的第一天,度罢蜜月的费丽打况英美的电话无人接听,立刻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经过核查,她又发现有五百万的广告款不翼而飞。她马上向老公求助,蒋定武派人一查,发现和她一同失踪的还有总编室负责人谌茂林。
案件引发的震动一点也不亚于薄先彪持枪抢劫银行,台长但昌达有些坐立不安,习惯性皱起的眉头锁得紧紧的,金鱼眼看谁都像别人欠他八百斤谷子似的。连匡正权也跟透露说,宣传部长这几天很有点反常,对手头的工作再也没有过去那样热心了。
《金盾出击》的警花主持人倪真真找到我,要我再次跟她联手合作拍摄一部追逃纪实。我说,家丑不可外扬,你还嫌乱得不够吗?继而劝她也放弃跟踪报道的想法。
这次只用了九天时间,警方就把他们两人抓获归案了。他们的落脚点就在省城,是况英美受谌茂林的怂恿,先是借了高利贷进行赌博,不想有三百万血本无归。为了填补亏空,他们就合谋打了广告款的主意,企图一逃了之。况英美先在省城的两个小区租下了四套公寓,为期半年,提供给谌茂林在那里包养发廊女逍遥快活,可狡兔四窟也没能混淆警方的视线。
通过提审,两人供出了我们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薄先彪之所以沦为劫匪,其中还似乎有费丽前夫开设电玩城的功劳,况英美亏空的三百万也不全是赌债,好像还包括向某个官员进贡的礼金。可以说内幕盘根错节,案中有案,扑朔迷离。
随后,我又听说南夷市的纪检机关也介入了,说是我认识的好多人都与这个案子有牵连,一切都还在进一步调查核实之中。
我听着听着,心里越发觉得沉甸甸的。这电视台的节目究竟该如何改版,一时还真理不出一个好的头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