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真的好想放松一下,什么都不想,就好好做爱。”
晚上八时十六分,已经过了“安远新闻”的首播时间,我们负责电视新闻终审的几个人聚在一起还在审片,从电视台内部采编平台上跳出来这样一行字来,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
事出偶然,我有些猝不及防,这是什么话呀?是出自哪个毛头小子之手?
我一看屏幕上QQ群显示出的号码,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发话的人竟然是我们的敬爱的台长:但昌达。
这是一个不是阳春胜似阳春的秋夜,省委书记莅临我们安远指导工作,这对于一个县级广播电视台来说,可以说是“天大的新闻”,宣传部长有指令必须当天发稿,我们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而他却在想着且把秋夜当春宵的美事。
我懒得理会。还是年轻人反应敏捷,撰稿小裘马上敲下五个字:“安远真是好。”
什么意思?这是安远政治生态环境好,还是指代其他什么地方好。摄像大邬干脆打出了一串我看不懂的字母“*(G)……PP^&*$8%+(@)%¥#·@KK……”。
莫名其妙。这完全是乱码?有人在作掩嘴偷笑的卡通状,也有人在强作镇定王顾左右而言他。
年轻人荷尔蒙过剩,居然在这几近公共的虚拟世界宣示自己见不得人的欲望,让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真正开了眼,我不知道该如何收拾,但昌达的解释也算很及时地贴出来了,距第一帖子相隔不到五分钟:“不好意思,才知道跟同学的聊天,一不小心发到群里了。这段时间压力大,让大家见笑了。事情到此不止,大家娱乐一下就行了。”
说到娱乐,小丫头片子乔露露可来劲啦,连续在QQ群里发来了两条令人捧腹的段子。
笑话不伤大雅,又不失几分幽默,如果在平时我可能会不由得笑出声来,但搁在现在我却觉得没有一丝笑意。一个单位的一把手在如此紧张而严肃的时刻干出如此荒唐之极的事情,竟然是一场娱乐,而且还是大家娱乐!我摇了摇头。但昌达很快发现了自己帖子中的存在着错字,又打出四个字“到此为止。”
好一个“到此为止”。能为止吗?恐怕真如他自己先前所说“到此不止”吧。
这也许是一道命令,有人在网上喊出了理解,平台上从此真的哑口无言了。还是撰稿小裘说得对:安远真是好,权力真好使,一场“想好好做爱的风波”,就这样被乔露露讲的两个笑话“到此为止”了。
是虎得卧着,是龙得盘着,在人家的地盘里,不到此为止又能如何?
在我们这个不大的县级广播电视台,乔露露可是个标准的可人儿,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窈窕高挑的身段,配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尤其是她那甜美清新的桃腮杏脸,在演播室聚光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优雅端庄。应该说,这种脸型完全契合国人的传统审美习惯,是天生就该面对摄像机镜头侃侃而谈的美女主播相,难怪我们县的某些领导有事没事总爱点名要接受她的采访,而她先生也是隔三差五要到电视台里来为她秀恩爱,宝贝心肝喊得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可这丫头片子有一点不好,就是性格太强势,倚仗着背后有人宠着或撑腰,在台里总是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大姐大派头,常常对着邀五喝六地吩咐着部室主任们。
审片还在进行中,我觉得颈椎综合征又犯了。昕大夫说,我这老毛病难治,颈椎退行性改变是颈椎病发病的主要原因,其中椎间盘的退变尤为重要,是颈椎诸结构退变的首发因素,并由此演变出椎间盘变性、韧带一椎间盘间隙的出现与血肿、椎体边缘骨刺形成等一系列颈椎病的病理解剖及病理生理改变。
强忍着疼痛走出门去,一股平起卷起的秋风吹了过来,让我险些打了几个趔趄。
我不由得抬头望了望夜空。一轮秋月正悬挂在高耸入云的电视发射塔上,有流动的云朵从它身边经过,让月亮一会儿露脸一会儿躲藏。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老天爷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有我们人类自己,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闪烁烁,把一街的光束投向满天的云彩,让本来应该是黑色的夜涂抹得光怪陆离。
岁月好比是一把刀,人的老去是无法抗拒的宿命。我记得第一次走近这里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当时这里还没有什么发射塔,县级媒体还没有电视台之说,我们不到二十个人都在为祖国的广播事业而辛勤耕耘。殊不知沧海桑田,几乎在一夜之间广播就变成“窄播”,大众萎缩成了“分众”,电视观众很大程度上分流了广播的受众,尽管呼号还保留着,可在内部设置上,昔日的电台只是今天广播电视台的一个部室,而且随着第四媒体、第五媒体甚至第六媒体的蜂拥而上,第二媒体式微已是不争的事实,且还在呈现日益边缘化的趋势。
三十年的人生光景,我却落下了一身病。除了颈椎病,还有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中度脂肪肝、胆囊结石、鼻窦炎等数不胜数的毛病,这些都是长年坐班、伏案工作、熬夜伤神造成的。我忽然想起自己激情燃烧的青春时光,坐木板车、睡硬板饭,吃农家饭、写心中事。受众看到我时,我在镜头前,为他们的丰收而喜悦,为他们的痛苦而呐喊;受众想到我时,我在路途中,替他们跑路我们浑身是劲,替他们说话我们思如泉涌。我们笔端下或镜头里的人民,是多么的纯朴和善良啊!在我们需要一片晴天的日子,他们为我们遮风挡雨,把仅有的一块塑料雨披披在我们的身上;在我们需要一点温饱的日子,他们为我们生火做饭,把仅有的一块破烂棉絮裹在我们的胸前。可是,眼下我却好像有着说不出的凄苦,道不出的委屈和写不出的郁闷,这一切根源产生的缘由何在?
想起采访,我想到了手头未完的惊天银行大劫案、一波三折的围捕工作,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我掏出手机,正要给蒋定武或倪真真打一个电话,不想铃声却先响了。
“孟总,您在哪里?”是谌茂林的电话。
“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吗?”我问。
“没什么事。就是今天省委书记视察的稿件终审需要您签字,准备在晚间新闻重播档中放在头条位置上,您是不是……”谌茂林在向我请示。
“我没有什么意见。你是总编室主任,这个字你是完全可以签的,就不必要问我啦。”我在跟他商量,又似在鼓励他放胆前行。
“可这条新闻太重大了,我怕……”谌茂林还有些举棋不定。
“你签字吧,出了问题我负责!”我不想再听他哆嗦,关了手机。今晚为什么如此冲动,完全可以返过身去签字了事,自己却有意不肯为之,是不是到了老年更年期,在我身上有了一些明显的综合征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