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范武回到了家,真正的家,原本属于他与妻子容迎、女儿小琳的家。空荡荡的房间里,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笼住一室浑浊的空气,浮荡不起半点的甜蜜回忆。
防盗门缓缓地在身后关上,将有限的光明屏蔽在了外面。黑暗步步侵拢了上来,像条裹尸布一样将范武密密包裹了起来,而范武动也不动,任凭黑暗的恶魔在家中肆意妄为,仿佛在这片空间里,自己只是一个漠然的过客。
屋里的昏暗终于与外面的黑暗融为一体。路灯亮了起来,像一把雪亮的长剑,直刺黑暗。黑暗退缩到了安全的地方,比如窗帘后面的空室,比如范武的眼眸中。
范武的身形动了一下,将黑暗惊吓得一下子飘忽开。隐约的路灯光芒淡淡地将范武的身影描摹在苍白的地板上——那是之前浸泡满水的地毯被移开丢弃后遗留下的痕迹,或者说是,地毯的尸体被移开后的遗痕。
范武拖动着身体,像一个脚上坠着沉重镣铐的囚犯,一步一挪,朝浴室走去。
豪华的浴室里,却有着刻骨的寂寥,和寒冷。范武久久地看着浴缸,那上面仍残存着淡淡的血迹,扭曲着,狰狞着,像一个死亡的诅咒。
他受催眠般地伸出手去,拧开浴缸之上镀金的水龙头。尘封已久的水管里传出“噗噗”的空洞回声,接着是冒出一股掺杂着铁锈的污浊水柱,像极血液自血管里汩汩涌出的场景。水质终于渐渐清澈了起来,蔓延过浴缸的缸底,那些铁锈在水沫之中浮泛,在范武的眼珠中涂抹上一道又一道的血丝。
范武扩大的瞳孔中,映出两朵黑色的水莲花,在水面晃啊晃。黑色的下面,藏着看不见的容颜。但范武知道,她们分别是容迎和林珑。她们在水中相互咒骂,抡起仇恨,将水花砸得四溅,落到人的皮肤上,是火油般的烫,是刺骨的冰冷。
范武全身的毛孔在收缩中,眼前的景物却在放大,尤其是浴缸中的水,不断漫溢开,淹没他的脚面,浸到他的足胫,再到他的腰部。
范武的呼吸变得艰难与粗重了起来。他感觉身体漂浮了起来,被卷进了浴缸。那两朵盛放的黑莲花将他的四肢密密缠绕住,拉着他,顺着排水孔处所形成的漩涡一路下沉。范武闻到莲花掩埋在淤泥之中腐烂茎部的恶臭。那些强烈的气味像章鱼的触须一般,钻入他的肺中,身体里,将每一寸空间填满,包括肝、肾、心,最后是大脑。
范武用尽全力,自腹腔深处发出一声叹息,却没有声响,只在水面形成了一串细小的泡泡,随即就破灭了,如同生命的曙光。
外面,一双纤弱的小手悄无声息地推开612的大门,随即一双亮晶晶的眼眸融入了屋子的黑暗中,并在卫生间门口停住。
第二天清晨,邻居发现612大门敞开,有汩汩的水不断地从卫生间处冒出,心中不妙,报了警。
警察很快过来,发现范武全身衣着整齐,端坐在浴缸之中,脑袋低垂——他就这样被溺毙了,淹死在不到半米高的浴缸之中。
警察自浴缸的排水口找到了一大团的长头发,正是这些头发,将排水口死死堵住,让浴缸中的水无法排出,只能四散蔓延。谁也不知道这些头发是从哪里来的,因为警察们都清楚地记得,上次调查容迎的死因时,曾将浴缸中的所有毛发等可疑之物提取走,带去化验,但也没有人想去深入调查这些头发的来龙去脉,只匆匆地作了个自杀的定论。
另外,警察在浴室门口的地板上提取到了一个脚印,细小的脚印,小琳的脚印。不过小琳却消失了。那一个眼睛之中笼罩着氤氲水汽和死亡阴影的六岁小女孩,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许,她正躲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欣赏着一朵黑色水莲花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