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城往北十里,距离绵州官道不远处,有座凸起的巨岩,高约百丈,刀砍斧削般陡峭,岩顶上有几眼终年不断的山泉,汩汩往外涌着泉水。岩顶的水洼满了,泉水便溢出来顺着岩缝往下淌,近处的人都称这儿为滴水岩。一伙土匪相中了这个天然险处,在岩顶安了铰磨轱辘,凌空悬着竹筐以供人上下,专干打劫扰民的勾当。官兵数次出动,全都无功而返。后来这事惊动了巡抚大人,责令洪城叶知府一个月内必须剿灭众匪。
叶知府无计可施,不得已张出榜来,说谁有剿灭匪徒的计谋,赏银500两。消息传开,城里人无不眼红心跳,可是除了摇头叹息,谁也没有主意。一晃二十天过去了,赏银也加到了两千两,仍然无人揭榜。眼看限期只剩十天,叶知府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这天傍晚,有人求见叶知府,说要献计。只见来人四十岁开外,又高又瘦,面若黄蜡,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向叶知府行了个礼:“草民孟易拜见大人。”叶知府也顾不上什么礼数,赶紧问:“你有什么擒匪的良策?”孟易说:“草民并无良策,不过想凭一点儿小把戏,去擒那帮匪徒。”叶知府心想,此人定是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便问:“先生需要多少人帮忙?”孟易摇摇头:“不用帮忙,草民一人便可。”
叶知府听了,暗自摇头,莫说那帮匪徒有近百人,个个穷凶极恶,单是凭一人之力想登上险峻的滴水岩也是痴人说梦,于是问他:“你是洪城人吗?是做什么营生的?”
孟易回答:“草民祖籍安州,是跑单帮的杂耍客。”
叶知府一听,气就上来了,原来只是个靠杂耍为生的下九流,八成是想赏银想疯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叶知府懒得再说,当即叫衙役把他轰走。
第二天天刚亮,孟易背着个竹箱,一个人径直往滴水岩走去。官道上冷冷清清,他正走着,一声唿哨响过,树丛中拥出七八个持刀匪徒:“要想活命,留下值钱的东西!”
孟易赔着笑脸:“几位大爷,小人不过是行走江湖,靠卖杂耍求生,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小头目把刀一晃:“既无值钱的东西,那就留下小命!”举刀就向孟易砍来。
孟易忙说:“大爷饶了小人,小人愿意弄些杂耍逗大爷们开心。”
匪徒们来了兴趣:“让大爷们看看。”
孟易走到前面一块大石前,从地上捡块小石头放上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抖了抖,再蒙在石头上,喃喃念叨几声,再将布揭开,嗨,那小石头不见了,大石上分明放着一个石榴。石榴只在仲秋才有,可现在已是隆冬时节!众匪徒眼瞪得铃铛般大,小头目弄出籽儿一尝,甜酸可口,新鲜得很。他眼珠儿一转,心想,岩上缺乏逗乐的东西,不如留着这人。孟易只好不情愿地跟着众匪上了岩顶,去见匪首余大奎。余大奎鼓着一双金鱼眼,问:“你都会些什么?”
孟易苦着脸回答:“大凡一般艺人会的,比如弄剑、跳丸、倒立、走索这些,小人都会。其他比如凭空取物、大变活人,小人也会一些。”
余大奎大笑:“妈的,既然你有这些本事,给兄弟们耍出来看看!”
孟易脱去身上的棉袍,只穿件薄衣,站在一个场子中央,说:“我先耍耍凭空钓鱼。”说着打开竹箱,取出一截长约丈许的棉线,问余大奎:“大爷,你想要啥鱼?”
余大奎眼珠一转:“给我钓三五斤水蜂子!”水蜂子是涪江里一种身体黑灰、小而无鳞的鱼,一般生长在近岸浅水处的卵石缝中,长不过二三寸,顶大的也不过一两。要钓上三五斤,便得好几十条。余大奎以为孟易会被难住,没想到孟易很爽快地答应了。只见他将手中的棉线一抛,线头一下就抖直了,再回手一收,“扑哧”,棉线头上竟挂着只活蹦乱跳的水蜂子。众匪齐声叫好。
孟易摘下水蜂子,放到瓦钵里,又是一抛,收回时,线头上又是几条水蜂子。一会儿工夫,便已钓了三五斤。再看那水蜂子,身上水渍分明,带着浓浓的鱼腥味儿。余大奎高兴不已,连声吩咐:“还有啥本事,赶快耍出来让老子们热闹热闹!”
孟易说:“那我就耍大变活人了。”他让匪徒取来几块木头,支成两个一人高的箱式框架,一左一右放好,再取出几块布,把框子遮严实了,这才说:“哪位爷先来试试?”有个匪徒跑出来,说愿意一试。孟易让匪徒进了左边的箱子,放下布帘,口中念念有词,大喝一声:“走!”再揭开布帘,木框内空空如也,那匪徒竟不翼而飞了。众匪徒瞠目结舌,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场地上鸦雀无声。
孟易走到右边木框前,一把揭开布帘,哇!那匪徒竟在木框内站着,两眼微闭,脸上似笑非笑,一副痴迷的样子。孟易拍拍他的肩膀,他像从梦中惊醒一般,睁开眼大声说:“他娘的,好快活,我竟然跟小桃红睡了觉,而且还生了三个娃娃!”众匪徒哄地笑开了。原来,这家伙一直对洪城里的妓女小桃红垂涎欲滴,没想到进框出框,前后时间不过小半个时辰,竟然做了一场春梦。孟易笑着说:“我玩这把戏时,里面人想啥就会遇上啥。”
一个匪徒说:“龟儿子吹啥牛,老子一直想当县太爷,倒要试试看!”说着钻进木框内。
孟易照旧将布帘放下,再揭开布帘时,这个匪徒也立在另一木框里了。只见他半闭着眼睛,一只手从光光的下巴向下摸,分明像在自得其乐地摸胡子,睁眼后立刻大呼小叫:“他奶奶的!老子果真当了县太爷,还娶了七房小老婆,生了十来个娃娃!”
这一下子,众匪徒像炸开了锅,都嚷嚷着要试试。孟易让众匪徒一一试了,试过的匪徒无不眉飞色舞,有的说自己当了员外,有的说自己做了富商。看到手下眉开眼笑的样子,余大奎不觉也心痒痒了,说:“老子也来试试!”说着钻进木框。等出来时,满脸的欢喜简直无法形容:“哈哈,老子当了皇帝,还给兄弟们都封了大官儿……”
一番欢喜过后,余大奎对孟易说:“大伙儿好久没这样乐和了,你确实有些本事,还有些啥稀奇把戏,耍出来让兄弟们开开眼!”
孟易也不推辞:“小人还会借绳攀天。”
匪徒们齐声催促:“那赶紧耍啊!”孟易便叫匪徒取来一盘筷头粗细的麻绳,长有数十丈。孟易左手握成拳头样子,将麻绳头竖着握在中间,右手抓着麻绳,缓慢地向上塞。细软的麻绳头从他手里升了起来,竟像根铁棍似的,笔直竖着,到后来一盘麻绳塞完,绳头已探入云中。
孟易两手一放,退后几步,双手搭在绳上,手脚并用,如猿猴一般,“噌噌噌”向上攀去。众匪徒连喝彩都忘了,全都圆瞪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孟易。孟易愈攀愈高,渐渐地在绳上只现出个细小的黑点,到最后竟连黑点也不见了。
余大奎第一个跺着脚喝彩了:“好哇!”众匪徒这才醒悟过来,无不大声叫好。叫好声中,一阵响动,那麻绳软软耷拉下来,再看天上,鸟影儿也不见一个,更别说孟易的踪影了……
再说叶知府那边赏银已经添到三千两,仍没人出来献策,正在府内长吁短叹,衙役进来说,孟易来了。叶知府哪有心思理会,挥手让衙役下去将他轰走,不想孟易已经站在堂内了。
叶知府见了,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刁民,竟然戏弄本府,来呀,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话音才落,孟易却不急不慌地笑着说:“大人,滴水岩上九九八十一名匪徒,全数被我捉了。我知道大人不会相信,这样吧,你做好缉拿匪徒的准备,若草民有一句假话,别说四十大板,即使要剐要杀,也随大人发落!”
叶知府一听,看那孟易,目光炯炯,神色镇定,分明成竹在胸。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叫衙役取来些木条,连接成箱子样的框,再取出布分别将四方遮住。准备完毕,孟易大叫一声:“先拿匪首余大奎!”说完一把揭开布帘,叶知府和众衙役一时间全都目瞪口呆。
只见匪首余大奎蹲在框内,裤子褪到膝盖处,分明在大解。好一阵子,众人才回过神来,扑上去七手八脚将余大奎捆得像粽子一般。余大奎像在梦中一样,直到被衙役踢跪在地上,才把眼睛睁开,不觉魂飞魄散。
一个多时辰后,九九八十一个匪徒全被捉拿。叶知府叫人抬来白花花的三千两纹银,向孟易深施一礼,说:“你为本县老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只是你这戏法,本官却看不明白。”
孟易笑了笑,并不回答,反问:“大人以往也看过杂耍吧?”叶知府点头说看过。“那大人一定看过施技者只穿单袍,凭一条薄单,就可变化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叶知府说:“看过,本府也奇怪,那些变化出来的东西,或大或小,然而施技者表演时已先让人检查过了,身上没有东西,而且周围也藏不了什么,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孟易说:“这在杂耍行当里叫‘遣法子’,就是将此地之物遣送到彼处。大变活人,也是此法,不过更上乘些。施此法有一个关键处,就是施技者得先触摸所要变化的东西。所以草民上滴水岩为群匪表演,诓他们进框,触碰施术,然后攀绳脱身。现在再耍大变活人,将他们一一遣到此处。”说着从纹银堆里拣了块小锭子:“草民表演一场,可得银子一两。今日不过两场,二两足矣。”说完呵呵大笑,扬长而去。
叶知府禁不住长叹一声:“从来下九流最被人小视,想不到竟有如此能人异士!”说着朝孟易的背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