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女孩原来的模样吗？一时间里，我看得有点呆了。这是不是就是人们所说的回光反照呢？在死亡的那一刻里，女孩恢复了她的青春和美丽。可惜，想再见面的人已经永远不能相见了。
十一
当我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五脏六腑，耳边还在回荡着急救室外面那铺天盖地的哀哭声，几乎是跌撞着推开房门时，一抬头，就看到了哥哥站在我面前。一只手搭着一件深蓝色的西装，一只手提着公文包。浮肿的双眼显示出他昨晚睡得并不安稳。
“我等你很久了，刚想去上班。”哥哥看到我，语气欣喜地说。
我把身体转向了阳台外侧，看着已由浅蓝色转为暗蓝色的天空不发一语。这半个多月来，只要哥哥在家里，我就把自己关在那间小客房里不出来。一日三餐我也都是在外面吃。有时哥哥为了讨好我而亲自下厨，但无论他在客房外如何敲门我就是固执地不去搭理他。不仅如此，我还拒绝与他交谈，拒绝与他面对面，甚至拒绝与他的目光相遇。如果说我仍怀恨在心的话，也许是不太正确的，这些日子来，我无数次地问我自己：我恨哥哥吗？而答案，都被我否决了。我想，也许我只是不知该拿出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来证明自己的处理措施并不失妥当吧。
“你看起来很累。”哥哥的语气复又变得失落起来。
“早上，一个女孩抢救无效死了。”我说。半个多月来，我终于对哥哥说了第一句话，却是这样一句不吉利的话。
“不要这么难过，你在医院上班，这种事情还会经常遇到的。”
也许是因为我的话让哥哥看到了希望，他走近了我，带着淡淡愉悦的神情说。
“是不是以后上班时间久了，习以为常了后就会让自己的心变得麻木了呢？”我回过头去，看了看哥哥，又说，“可是，她才十六岁啊。高中都还没毕业，还没出来工作，还没恋爱，还没结婚，甚至，还没有人好好地爱她，就因为让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孩子抛弃了，她就选择了一样一条不归路，你说，她是不是很傻？”
哥哥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早上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使哥哥的脸看起来是那么的英俊，干净，和温柔。
我的心里莫名地升腾起了一股灾难即将降临的，模糊的恐惧来。那个女孩沐浴在阳光下的青春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会无端地在这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了？”哥哥问。他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我把脸别开了，心却也跳得更厉害了。我这是怎么了？
哥哥犹豫了一会后，才说：“上午还有个会议，同事已经打电话来催了。可是等不到你回来，我的心里总是感觉不踏实。现在看到你平安回家，我也放心了。你先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我开完会后，买午饭回家吧。我们一起吃饭？”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
也许是我的转变令哥哥受到了启示。他刚想跨出去的双脚又缩了回来，说：“我知道你现在还在气头上，我也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我造成的，可是不管我错得有多厉害，请你想一想我们的过去，好吗？我对你怎么样，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因为我一次不可挽回的错误，就把我对你的全部感情都抹杀掉了。这样不仅对我太残忍，对你来说也太不公平。我们曾经是那么的幸福，那么的快乐，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我们的生活才刚刚好转，这种快乐和幸福却就要终止了。这种悲哀不是我所能承受的。你也一样，不是吗？”
我静静地听着哥哥缓缓地说完，我是知道的，我早就原谅哥哥的了。只是这一刻里我疲累不堪，昏昏欲睡。晚上吧，也许到了晚上，当我恢复了体力后，我会和哥哥坐下来好好沟通，达成谅解和共识的。哥哥的伤心难过我又怎么会不在意呢？我也不想再这样互相折磨下去啊。只是现在，我真的已经没有力气去解释什么了。
哥哥突然向我凑近了些，然而此时我刚好向下伸出脑袋，哥哥的动作停滞了，我也收回了我向下张望的目光。楼下小区的青草地上有两个女孩儿正在快乐的追逐嬉戏着，她们互相叫嚷的声音像小鸟一样清脆明亮。我和哥哥要是也有这样的一双女儿该多好啊！我转身看了看哥哥失望的表情，刚才，他是想吻我吗？
哥哥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敢奢求你会在短时间里原谅我。但是我想跟你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的！哪怕到了我们都白发苍苍的时候你才肯像过去那样待我，我也毫无怨言。”哥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就开了门走出去了。
我几乎没能听到哥哥在说什么。红色的阳光把哥哥脸上的线条照耀得温柔又明朗，黑色的头发闪着细细碎碎的光。那去世的女孩的面孔又在我面前出现了。重叠于哥哥的脸上，分开，重叠，又分开，时而还上下旋转着。我感到一阵阵的眩晕，身体摇摇欲坠，越来越清淅的恐慌在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我的心脏。
我心急如焚地问自己：我的幻像为什么要把他们摆在一起，相提并论？
十二
忐忑不安地洗完澡，在主房与客房的门口徘徊了一会后，我终于走进了和哥哥一直住的那个房间里。半个多月来，我似乎一直在逃避着它，可是当我重新迈进去的时候，我突然不觉得自己有多难过了。对于那曾让我伤心欲绝的一幕，如今对我来说已经变得模糊不堪，甚至，已无从记忆了。
穿着宽大的睡衣，在床上辗转反侧。厚重的紫色窗帘把白天的光线、声音、景物全部隔绝在了窗外。房间里显得阴暗而静谧。尽管身心俱疲，我还是难以入睡。这半个多月来，我第一次不因哥哥的出轨而悲伤，却被另外一种不可捉摸的忧虑牢牢控制住了。粘着枕头的脑袋从床头滚到床尾，然后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对自己说：除了你的心情，你的生活始终会和昨天一样，你之所以惶惶不安，无非是因为早晨的时候你目睹了一个生命过早的调零。你感慨，惋惜和难过而已。你有这样的感情并不出奇，你本身就是一个容易被他人左右，多愁善感的人。因为自己的不积极，不乐观，就往往导致自己凡事总往坏处想。说好听点吧，这是你与生俱来的缺点；说难听点吧，这是你严重的垢病。但是不管你怎么想都好吧，你所担心的事情是一定不会发生的，你担心这些吧，其实就像在担心太阳什么时候会掉下来一样的可笑。嗯，想明白了吧？嗯，好了，既然问题的症结找到了，那么就终止这种杞人忧天的傻念头了吧？深呼吸，抛开杂念――――――放松绷紧的神经，好好睡一觉后就没事了。我知道，你其实已经很累很疲倦，很想睡觉了――――――
果然，我睡了过去。
电话铃突然就像催命了一样地响起来。我被惊醒了。我发现自己满头大汗，心跳加速，喉咙像火燃烧般的炙痛。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凶险的梦了。
抓起电话，就听到里面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说：“紫含吗？我是吴铭的同事。刚才，吴铭下班的时候，刚走出公司大门，就被一辆摩托车撞倒了！现在我们已经把他送到你的医院来了。就在急诊科的ＩＣＵ病房里。你赶快过来吧。但是请你千万别太紧张了，医生说了，可能，可能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