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终于还是叫了起来。希望哥哥能过来抱紧我,保护我。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可是这时候却也禁不住地感到害怕。那古怪的声音又真真切切地响了起来,我似乎再没有理由怀疑它们不存在。等了一会,却听不到回答,“哥哥!”我提高了声音说。可是哥哥的身影依然一动也不动的,就像被什么东西镇摄住了一样。又一道闪电撕裂天际,屋子有一秒间里被蓝色的火焰点燃了。我看到哥哥绻缩在椅子上,双手抱头,瑟瑟发抖,僵硬的脸孔像鬼火一样泛着黯蓝色的冷光——-屋里重又陷入了黑暗当中。
冰冷的雨丝像冰雹一样落在我脸上,我猛然清醒了。我疾跑着上前拧亮了厨房和客厅里的所有灯火,又以最快的动作关上了所有的窗户,然后还把窗帘全都拉上了。暴雨和雷声似乎小了点,可是美妙的萨克斯音乐却不知什么时候已停止了。音箱像受到了严重干扰似的发出一连串高吭尖锐的噪音。我跑上前去,拨掉了电源,才无力地回转过身去,重新走到餐桌前,迟疑地看着哥哥。
哥哥也默默地看着我。他已经恢复了镇定的神情。可是他的眼睛,那是一种我怎么也诠释不出来的浓浓的哀伤。我真怀疑自己看错了。一分钟之前,这里面所流露出来的神情还是那么的幸福,那么的自在,那么的柔情似水又激情飞扬。
“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能和你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哥哥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我能清淅地感受到了字里行间迸发出来的一种绝望的气息,它们一下一下地刮过我的脸孔,让我有如刀割一般的痛。
“等我一会,我一定会回来的。很快。”哥哥说。然后从我的身边走过。那坚定的步伐,尤如下定决心后从容不迫的视死如归。
没有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当我想起什么猛然回头时,阴森赫然的屋子里已失去了哥哥的踪影。屋外的暴风雨也更加凶猛了。似乎有雷击中了屋外的檐角,透过我未拉实的窗帘,我看到有点点的火星在那里跳跃。我没有追出去。哥哥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他永远都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我的目光落在了沙发转角的电话上,我竭力地控制住自己,走了过去,颤抖着拿起了电话,拨通了一个熟悉的手机号码。
“你好。”声音应期响了起来。
我握住电话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谜底即将揭晓时,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喉咙口。
“你是谁?”护士长的声音顿时警觉起来。停了一会,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你是紫含吗?”
“是我。”我低声回答说。
“紫含!”
透过细长的电波,我清淅地听到护士长的身边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还伴随着几个不算陌生的尖叫。立刻又嘎然停止了。只剩下一个还算镇定的声音在急迫地问:“紫含,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吗?”
“我在海边。我哥哥的上司,弗兰克先生的海滩别墅里。”我说。
“你怎么会到那去了?”
“是哥哥带我来的。”
护士长的喘息声十分反常。她似乎在竭力地克制住什么。过了约一分钟,她才又说―――语气里充满了无限的温柔和理解。就像我平常对待身患绝症的患者一样:“紫含,我知道吴铭的死对你打击太大了。你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我也能理解。可是你要去哪里,也该事先打个电话对我说一声,怎么能一声不响地就走了呢?你知道我们大家有多担心你吗―――”
“哥哥没有死啊。”我呆呆地反驳说。心脏就在黑暗的深渊里一直往下掉往下掉,“明明是哥哥带我来这里的。来的时候狂风大作,天空像黑夜一样的漆黑。对了,就像现在一样。可是很多人都看到哥哥了啊。我们那座大厦的门卫,还有那个出租车司机,对了,还有休斯特先生,他们都看到哥哥了啊。哥哥怎么会死呢?一定是你们弄错了。我想一定是这样的。死的那个人,根本就是另外的一个人,不是哥哥。哥哥他还活得好好的呢?不知道有多幸福呢?因为,我已经原谅他了。你如果不相信的话,等一会他回来,我叫他给你电话。”
“紫含,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但你一定要坚强起来,接受现实。吴铭的尸体现在还摆放在医院的太平间里,等着你回来处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你说你在弗兰克的别墅里吗?那好,你现在好好地呆着,什么地方也别去了。别想太多,好吗?我马上赶去―――”
电话筒滑落到了地面上。我再没有勇气去抓牢它了。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又一片混乱。我不由地蹲在了地上。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脑袋,全身禁不住地瑟瑟发抖。我的目光触及到了餐桌下面那瓶红色的葡萄酒,透过那红色的半透明的液体,我看到了小时候我和爸爸并排站在烟尘弥漫的公路旁,目送着妈妈和妹妹的公车越走越远,走到了一个我再也见不到的地方了。然后,我和爸爸就听到了那声巨大的声响,爸爸随即丢下了我,疯了一样地追上去。无论我在后面如何叫喊,如何大声怮哭,他就是不肯停下来等我。我一着急,就跌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一个温暖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别怕,还有我呢。我会一生一世保护你,照顾你的。”
我一抬头,是哥哥。他正在对我微笑,然后轻轻地背起了我。我的手臂紧紧地框住他的脖颈,生怕他飞走了一样。面颊贴在了他宽厚的后背上,舒服极了。我真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这样想后,我就真的闭上了双眼,可是随即我又睁开了。我看到星空黯淡,一盏盏昏黄的路灯正冷冷地觑视着我。可我一点都不害怕。哥哥温暖的背脊就是我最安全的港湾。哥哥的脚步刚健沉稳,虽然背负着四十七公斤的重担,却永远都像身轻如燕一样。我们静静地走在一条白色的,宁静的街道上,那条街道似乎很长,很长,长得像没有尽头一样。但是后来,我们还是到达了目得地了。对了,就是哥哥的导师那间小小的单人宿舍,哥哥把我放到了小床上后,不知为什么,我又哭了起来,而且哭得越来越伤心,越来越不可收拾。哥哥似乎还说了许多安慰我的话,还抱紧了我。可是完全不奏效,最后哥哥又长长的叹息说:我一直在担心,在害怕,等你长大了,成熟了,有了自己的理想和遭遇后,你就不会再依赖我,不会再爱我,而真的仅仅把我当哥哥一样地看待了。也许,你还会后悔你今天对我付出的感情和承诺。
“哥,我永远都不会后悔的!”我听到清冷的空气里传来了自己着急又坚定的声音。
“后悔也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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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许你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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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阎王爷把我带走了,我也一定要想方设法回来找你。”
“就算阎王爷把我带走了,我也一定要想方设法回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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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天花板的灯火在我头顶来回旋转。我摇摇欲坠,往事一幕幕闪过眼前,却又互相交错,杂乱不堪。我无法依据时间和事件的先后次序将它们连接起来。头脑被混乱的记忆满满地占据着。甚至连自己的行动和思想也不能有意识地加以控制了。恍恍惚惚里,自己不知道怎么又坐到了餐桌的椅子上。手里拿着那半瓶的葡萄酒。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时,一抬头,我就看到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