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傻了,我带不走你的。”哥哥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我离开之后,你的生命只剩下煎熬和折磨,你只是一味地糟蹋青春年少的话,那么我宁愿留在这个世界里,守着你经历这短暂的甜蜜和幸福,不管为此我要付出多少代价,哪怕灰飞烟灭了——————”
所有紧闭的门窗在刹那间里似乎都自动打开了。狂风吹卷着厚重的窗帘在半空中来回摇晃,电闪雷鸣又开始在屋子上空进行新一轮的轰炸。我和哥哥不由然地望向窗外。狂风拉长了尖锐的调子,似乎要将这黑色的天空撕裂开来。暴雨也变得更加的猛烈了,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在窗沿闪着蓝色的光。我感觉到了脚下的地面在微微的颤动,屋顶就像随时会坍塌了一样。
“他生气了。”哥哥低沉着声音说。然后他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就像要把我的灵魂一起洞穿似的。最后,他把他冰冷的手停留在了我的脸颊上,说,“我知道你不会忍心让我这样的。所以,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你要答应我,你会活下去,你不会放弃。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希望多么的渺茫。现在答应我。且绝对不要食言。”
我怔怔地呆了过去。这不是泰坦尼克号里迈克最后对罗丝说的话吗?刹那间里,我的心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这并非说我已将痛苦驱逐出境,而是哥哥冷静决绝的话刺激了我,使我的理智得以在瞬息间里战胜了狂乱的感情。
“我答应哥哥。我永不放弃。”我喃喃地说。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一个火球猛然在窗外爆裂开来。把玻璃窗振得劈叭作响。哥哥向外瞅了一眼后,说“妹妹,把酒杯拿起来,陪哥哥喝完最后一杯酒。放心,两杯酒不可能让你喝醉过去的。我还要你送我最后一程呢。只要你能强忍悲伤的话。
我同意了。是的,我要强忍悲伤。我还要看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要把我和哥哥分开。究竟是天使还是地狱里来的恶魔?我把不知什么时候倒在桌上的酒杯重新竖起来,倒满了酒。然后和哥哥举起了酒杯,我知道我们都强忍泪水,强颜一笑后,我就连同眼泪一起咽了进去。
“哥哥,你为什么不喝呢?”我看到哥哥依然举着满满的酒杯,呆呆地望着我。我诧异地问后,就看到了哥哥悲戚的眼神里面的古怪。紧接着,哥哥的身影开始在我面前摇晃了。我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扔掉酒杯向哥哥怀里扑去。整个人就软绵绵地落入了哥哥冰冷又温柔的怀抱里
“妹妹,记住你对我的承诺。我在那个世界里会一直看着你的。如果你得不到快乐的话,我的心也一定不会安宁的。”
在我最后的意识里,我听到哥哥在我耳边低泣着,带着无限忧伤的语调说。
十八
不时响起的像蜜蜂一样的低沉杂乱的议论声,车轮滑过地板的吱吱声,急匆匆却又克意压制的脚步声,对讲机的嘟嘟声和玻璃瓶轻微的碰撞声,以及空气里弥漫着的各种消毒水的气息,使我不必睁开眼睛,就知道自己已经躺在哪里了。此刻,我就像那些曾无数被我照顾过的病人一样,极度疲惫,似乎连重新睁开眼睛去看看周围的世界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我一辈子都不必睁开双眼,不必去面对即将来临的现实,不必去面对那一张张充满了关怀与嘘寒问暖的脸孔该有多好。
可是我知道,无论如何,我是躲不过去的了。
我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我继续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声,深闭着双眼。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前一后两个人走了进来,在我病床前并排站住。
“大概不会再发烧了。”一个人摸摸我的额头,说。
“也停止说胡话了。”另一个人也叹了口气,说。
我听出来了,是护士长和同事小谢。
“还很难说,这三天来,都是一会平静,一会胡言乱语的。还是要注意观察。特别是晚上值班的时候要加强巡房次数。千万不能再让她一个人跑出去了。要是紫含有什么意外,这个责任我们负不起的。”
“我会交班下去的。”小谢说。
我病了吗?我终于感觉到了手背上正在挂着点滴。小谢是进来帮我换药液的。
“头。”小谢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心翼翼地说,“你相信紫含说的话吗?”
“发高烧的胡言乱语你也相信?”护士长显然有点不满。
“你不是接到紫含的电话了吗?”小谢很不服气地反驳说。
“她那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不,也许还要早些。可能在接到吴铭出事的电话那时就失去理智了。不然怎么会和另外一个男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海滩别墅里呢?”护士长肯定地说。
“可是。”小谢放低了声音,说,“昨天弗兰克和休斯特的争吵你不也听到了吗?休斯特可是很认真地说,他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吴铭啊。我虽然英语水平不怎么行,也还听了个七七八八。你的英语完全没问题,我就不信你没听出来了。”
“我怎么没听出来了?休斯特也是通过相片才认出吴铭的,难保人有貌似。”
“可是那只狗——————”
“别惊惊窄窄的了。肯定是休斯特老眼昏花了,再加上疑神疑鬼的,上了年纪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这样吧。你也别跟着瞎猜疑了。
“那个男人呢?怎么凭空消失了?”小谢却仍固执地反问。
“不是消失了,是被紫含吓跑了。”护士长不耐烦地说,“就是因为紫含太爱自己的丈夫,听到吴铭出车祸的消息后才会导致精神错乱的。就算她做出什么不可思议,或荒唐的事情来都有可能!亏你还是学医的呢?怎么连这些也忘了?好了,走吧走吧,要不是十多分钟前紫含已经注射了镇静剂,我们真不应该在这里议论这些。”
“放心吧,没那么快醒来的。请了精神科的王医生过来会诊,他说紫含的情况不容乐观。要不是因为紫含是我们科室的人,在这里治疗对她的病情有帮助的话,早就转到精神科里去了。”
当开门的声音刚响起时,护士长就迟疑地说:“静轩,你来做什么?”
“给紫含打针啊。王医生会诊后下的临时医嘱。”
“你不是执行了吗?”
“还没呢。刚才三床的病人突然喊头疼,我先过去看看了。”
“哎呀,太不小心了。”
“怎么了?”
“没什么。”护士长沮丧地回答说。
我没有睁开眼睛,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药物治疗。此时,我知道我必须依赖于它的帮助,才得以能够好好休息。然后,我要以最快的时间恢复我的体力和能量,再向人们证明我有足够的能力安排好哥哥的后事。再然后,我将会静静地,不惊动任何一人地离开这座我与哥哥共同生活了七年的城市,至于去哪里,我现在还没有想好。但是,在接下来的人生里,我将要以一种全新的,健康的,积极的面貌去迎接我那未可知的将来。
哥哥,我答应过你的。我永不放弃!
静轩帮我打完行针后,就走出去了。我随即睁开眼睛。
我看到天花板在我面前似乎轻轻地飘浮着,像温柔地,平静地,无言的白色海面。几缕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我床头的桌面上和白色的墙壁上,整个房间煜煜闪亮,像天使的翅膀一样闪着纯洁的光。我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这是一个晴朗可爱的早晨,蔚蓝色的天空飘浮着几朵棉花一样的白云,伸出窗台一角的树叶青翠欲滴。小鸟欢快的叫声此起彼伏,似乎在竟相自己的歌喉,又似乎,在为另一个更美妙的歌声心甘情愿地伴乐。歌声越来越清淅了,我听出来了,是隔壁高干房里的电视机飘过来的歌声,十五年后,罗丝与杰克再次携手归来。可是我知道,即便再给我十五年的时间,我也再找不回哥哥的身影了。唯剩下那优美的旋律,像清晨的露珠一样沁人心脾,又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安抚着我萎靡,忧虑的神经。我的心渐渐地平和下来了,眼皮也跟随着这凄美动人的节拍,渐渐地低下去,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