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望去,前方路口有一辆三菱面包车正在起步,缓缓滑过。
罗温婉的身体瘫软下去,她看着自己胸口的伤,恐惧哭喊:“不要杀我,我给你钻石……”
“项链在哪儿?”
“……求求你……送我去医院……”
罗温婉急速喘气,说不出话来,生命迅速流失。钻石果然是她偷的,不过,她已不可能说出下落,看伤势基本上没救了。
我放下她,掰开手指拽下公文包,跑回车子上。路边有几个行人朝这边张望,等他们发现尸体,铁定会以为是我杀的。我急忙发动汽车,向前驶去。到了路口右拐,面包车已不见踪影。
之前曾两次遇到过三菱面包车,一次是偷吴利斌的钥匙后从海岸大酒店出来,肖军开着;另一次是行窃失败,逃离时在对面超市停车场出现。
这三次是同一辆车吗?里面都坐着肖军?
肖军平时的座驾是沃尔沃,换开面包车,一定想隐瞒行踪。我又回忆起,在拉面店寻衅时,肖军说有人看见我与蓝波在一起,可明明是他亲自撞上的。他是随口一说,还是故意不让两名小弟知道那晚的遭遇?
虽说很久不混江湖,但以前的老关系仍然能用一用。我拨通一位朋友的电话,请他查车牌号DH—569023,第一次遇见三菱面包车时,我暗记下来。
对方很快回电,说车管所数据库中没这个号码,是假的。
这么说来,肖军的确在干一票买卖,非常秘密,连身边的小弟也要瞒过。那与蓝波的欠债无关,会是什么呢?钻石项链?
我一只手控制方向盘,一只手打开旁边座位上的公文包。里面露出笔记本电脑和手机,让我心里多少有了些底。破坏监控设备的线路,罗温婉应该干不了,另有同谋帮忙,希望从电脑手机中能找到线索。
fourteen
拉面店的门虚掩着,但没点灯。最近多事,我在门口贴通知休息一礼拜,放了帮厨的假。是谁在里面?
我戒备地推开门,一个男人坐在黑暗中,是肖军。
我俩沉默地对视。
“来一碗大份牛肉面,加肉。”肖军说道。
我走到后面厨房,打开灯,点火烧开水。冰箱里还剩小半块酱牛肉,我把它全切成片。十分钟后,面条煮好,我捞进碗中,加上牛肉,端着放到肖军的面前。
肖军拿起醋瓶,往汤里倒少许,又加一些辣椒酱,拌了拌,夹起面条开吃。
“味道不错,很久没吃这么地道的牛肉拉面,”他称赞道,“牛肉也酱得好。以前穷的时候,我每天都吃三块五一碗的面,里面只有两小片肉,手指头大。我想,等有钱了,一定要让老板多放肉。”
我站在桌子对面,没答话。
“那天在夜总会,是我故意让张斌去挑事的。因为你是道上有名的狠角色,我要想出头,就必须踩着你上。那会儿我找不到工作,钱都花光了,欠着好几个月房租,每天只能在楼下小店吃一碗牛肉面,还是赊的。我得找一条财路,把你干倒,我就能打出名头,就会有老板请我做事。”
肖军大口吃面,呼噜噜喝汤,同时自顾自讲话。
“张斌是我最要好的兄弟。他被你戳死了。我发誓要报仇,等你从监狱出来第一天,就送你进火葬场。可前几天晚上,在海岸大酒店遇见你,才重新想起这码事儿。我早就忘记。好像宁嘉也在车里面,她是宁恒的妹妹吧?对了,当时打架的有五个人,刘卫兵三年前被人打断腿,从十七楼丢下去,也死了。现在只剩下你和我。呵呵,江湖,就是这样子。”
我还是不说话。
肖军喝下最后一口汤,碗里干干净净。他放下碗筷,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纸,放到桌子上。
“这两年我混得不错,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不过有时候也会出事,去外面躲一躲。韩国是个好地方,在那里躲事时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受到他很多照顾。如果你有机会去旅游,帮我问候一下,好吗?”
肖军抬起头,目光锋利地逼视我,他伸出一根手指,压在那张写有电话号码和地址的纸条上,慢慢推到我身前。然后,他站起来,摇摇晃晃朝外走。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当他走到门口时,说:“大碗牛肉面十块,加肉五块,一共十五,谢谢。”
肖军站住,回过身,笑着掏钱包付账。他拿出十五块,想了想,又说道:“上次三碗面没给钱,还有三个碎碗,每个算两块五。”
他认真地一张张数出五十二块五毛,码整齐,放到门边的桌子上。
“我们两清了。”
fifteen
坐在昏暗的拉面店里,我打开罗温婉的手机,查找通讯记录。3月23日,我派拐子去她家里捣乱,下午六点二十八分,也就是她刚回家不久,拨打了一个186开头的号码。对方应该就是同伙,罗温婉告诉他被人闯入的情况。
186号码在电话簿中没保存,并且从通讯记录看到,它最早通话在大半个月前,相当频繁。3月19号十一点多,有两次外拨——差不多正是蔡若文离开房间去宴会厅的时间;下午四点多,又有一次打进。很明显,这个号码是专用来联系偷窃项链的。
从24号之后,就再也没电话了,可能那同伙已知道罗温婉被我盯上,不敢继续联系。
我又拿过笔记本电脑。对电脑我不怎么在行,只会基本操作,先把所有文件夹看一遍,没找到有价值的东西;接着打开浏览器,翻查历史记录。很快,出现了浏览房屋中介网的信息。
我猜,八成是罗温婉和同伙想租一个临时落脚点,方便行动。23号晚上,她就是去那里见面;很有可能,眼下同伙正在那里藏身。
逐条点开历史记录的网页,与手机中的通讯记录对照,大多数中介仅一两次通话,其中只有一家,罗温婉多次联络过。网页上显示的房子,地址是温岭路73号1号楼2单元302室。
罗温婉租下了这套房子。
sixteen
远远看见一个送外卖的小伙子走向这栋楼,我立刻从车上下来,提着一个装满杂物的塑料袋,假装成倒垃圾的样子。
小伙子走近,我叫住他:“是给302送吗?”
“是。”
“我就是,多少钱?”
我身上穿着宽松陈旧的套头衫,脚上的休闲鞋没系带,一副临时下楼的住户打扮。小伙子信以为真,很高兴不用爬楼梯,痛快把盒饭交给我,收钱离去。
我在楼下埋伏了一整天,等待罗温婉的同伙出现——是的,我已猜到他是谁。然而,他始终没出门,只在中午,有一个肯德基外卖来过。他大概是不愿意抛头露面。因此,当傍晚又有外卖出现时,我拦截下来。很少有人晚上也叫外卖,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是那家伙,他临时躲藏,没准备做饭的家什。
直接闯进去不是不可以,但目标手里有枪,最好谨慎些。
我手提盒饭,走到302房前,嘭嘭敲门,捏细嗓子喊:“送外卖。”
屋子里脚步声走近,有开锁的声音。门刚拉开一条缝,我用力一脚,门向后撞去,伴随着惊叫声,有人扑通摔倒。我冲进去,地上的家伙瞧见是我,吓坏了,爬着往里屋逃。我上前狠踩在腰上,他再次扑倒在地。然后我抓起他的头发,揪着脑袋咣咣咣撞击地板,不一会儿,他就血流满面奄奄一息。
我把人牢牢捆住,吊在南窗前晒衣服的横杆上,拉上窗帘。他只能脚尖勉强够着地,像前几晚我在仓库里一样。
“蓝波,你够狠,连自己的手指头也敢砍。一开始我小瞧你了,以为你只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蓝波呻吟着,努力睁开青肿的眼。
“为什么要陷害我?”
蓝波不说话。他的左手掌缠着厚厚的纱布,小拇指的地方短一截,我握住那里,猛力扭转。
啊——蓝波发出尖利的惨叫,身体在空中来回摇摆,手掌上纱布迅速染红。
“石海洋,有种杀了老子!老子不怕你!”蓝波疯狂叫骂,眼神中充满了仇恨。
我好奇起来,问:“你挺恨我,我得罪过你?咱们以前好像没见过面。”
“你是没见过我,我见过你!八年前在北山区法庭上!你他妈害死两条人命,才判十年,那时候我发誓,要让你血债血还!”
我心中一跳,仔细端详他:“你是周延刚的儿子?”周延刚就是那个被我绑架逼债、意外死亡的服装厂老板。
“石海洋,算我倒霉,栽在你手里。不过,你逃不掉,别人会以为你和我是一伙的,警察和黑道都要抓你,你又交不出项链,等死吧!哈哈哈!”
“项链在哪里?”
“操,你不是最喜欢逼供吗,来试试啊。”
我冷冷地看着他,半晌,笑了笑。
“蓝波你真当自己很聪明?其实偷红包失败后我就怀疑你了,新娘离开十分钟,你才给我发短信,因为要先去1119号房偷项链。明明你的房间离那里更近,却做贼心虚,故意比我晚到。不过,我没弄明白,你怎么能打开保险箱,我了解蔡若文,她做事很仔细,决不会按密码时被人看见。”
蓝波扭过头,不回答。
“蓝波,你父亲的事是我不对,我很抱歉。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说清楚真相,把项链交出来,我就放过你。”
要想解除一个人的心理防线,不一定非要折磨肉体,有时候让他放松,给一些希望会效果更好。
蓝波似乎上了钩,语气中透露出一些松动:“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没马上回答,拿出一支烟,插在他嘴里,用打火机为他点上。然后诚恳地说道:“我只想把项链还给蔡家,解决这件事,杀你干什么,自找麻烦。如果我贪钱,出来后就不会开家小面馆过日子。我真的不想再打打杀杀,希望咱俩能讲和。当年是意外,我也坐了七年牢,一辈子最好的年纪搭进去,还不够补偿吗?你不用那么恨我。”
蓝波沉默着吸烟,烟雾缭绕,好半天过去,终于点了点头。
他听说我出狱后,便开始计划报仇。他不想一枪打死我,认为那样太便宜,既然我想要重新做人,那就偏反着来,让黑道追杀我,或者再抓进监狱。
蓝波去金润借了高利贷,存进自己的账户,骗宁嘉说输光了,鼓动她找我帮忙抢劫红包。另一方面,他与罗温婉早有勾搭,商量好要偷蔡若文的钻石项链。3月19号一大早,他溜进1119号房,在梳妆台对面的油画框上方安装一个蓝牙摄像头,保险柜在梳妆台旁边,蔡若文输入密码的动作反射在镜子里,被拍下。罗温婉用手机接收信号,再发送给蓝波。
蓝波原打算破坏电脑时留下电梯里的监控摄像头,让人看见我从11层下楼,产生怀疑。没料想蔡若文提前返回化妆间,我放弃抢劫,叫他不要删录像。
拿到项链后,恰好肖军上门逼债,蓝波趁机说服宁嘉躲到老房子里,不与我联系,等待各方反应。
23号晚罗温婉说家中被人搜索,两人约定在淮安路天桥上见面,商量对策。蓝波先到一步,看见我在后面跟踪,于是拨打我的手机,惊动罗温婉。因为当时他就在天桥上,如果直接通知罗温婉逃跑,我会起疑心观察四周,发现他。
随后,蓝波找来同伙,绑架了我们三人,自己装死。那个旧工厂正在搬迁,白天有人来,到时候两个绑架的人假装被撞破逃走,我和宁嘉可以得救。蓝波的想法是,海岸大酒店的监控录像上我们三个人出现过,人们能猜到谁偷了项链,他死后,焦点便集中到我身上。并且我误以为绑架者是肖军,会找他火拼,把事情闹大。
但我和宁嘉逃了出去,还追查到他的藏身地。
“偷到项链后该马上跑路的,”蓝波叹气说,“可我想带宁嘉一起走,她不知道真相,必须把事情弄圆满骗过她。”
“项链在你身上?”
“没,存在银行保险柜,我和李全联名开的户。李全是那天绑架你的,个子高的那个。”
“呵呵呵,”我忍不住嘲讽地笑起来,“要放了你才能拿回项链?”
“石海洋,你让我相信你,那你也应该相信我。要不这样,我写下字据,承认整件事是自己做的。我不敢逃的,如果你放出消息,黑白道都会追杀我,拿着钻石也脱不了手,死路一条。”
“听起来不错,好吧,我先搜一下房子,看项链在不在。”
我笑着说,回身在房间里转悠,打量四周。蓝波怒气冲冲叫嚷,你不信我?
我一点儿也不相信他。在江湖中混,最重要的本领是学会看人。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蓝波是个什么货色,他只信任自己,绝不肯与别人共同保管项链。这家伙还假惺惺地表示不舍得宁嘉,骗我同情,其实他真正在意的是罗温婉,否则明知道她暴露,为什么不杀掉灭口?如果爱宁嘉,怎会自己装死躲起来,把她丢弃在危险的境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