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记恨宁嘉的哥哥,想一石两鸟,把我和宁嘉全搞翻。
另外,私藏高利贷的事根本没必要说出来,他是想用小实话,来掩盖大谎言。钻石项链一定在屋子里。
我翻箱倒柜,把所有地方搜查一遍,连马桶水箱也掀开,没找到项链。蓝波冷笑不屑地斜眼看我,好像觉得我很蠢一样,但这更坚定了我的信心。
到底在哪儿?
我的视线落在蓝波悬吊的晒衣杆上,灵机一动,会不会藏在管道里?我快步走到卫生间,水管的各接头都严丝合缝,生着锈,没有近期打开的痕迹。我又来到厨房,灶具铮明瓦亮,橱柜里碗筷摞放整齐,只是垃圾桶比较乱,堆了很多快餐盒、方便面袋与矿泉水瓶。另外,热水瓶空空的,冰凉。
先前的猜测错误,厨房里有整套的用具,可蓝波一次没用过,连热水都不肯烧……
我拉下煤气罐的橡胶管,里面隐约有东西晃动。于是找出剪刀,小心剪开,果然,一条淡粉色钻石项链露了出来。
我拿着项链回到卧室,蓝波露出绝望的神情,破口大骂。
“蓝波,虽然你骗我,但看在你父亲的份上,饶你一次。”
我拿起他的手机,写了一条“救救我”并附上地址的短信,设置在二十四小时后发送给他通讯录上的一位朋友。然后,用胶带封住蓝波的嘴,离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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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嘉恢复得很快,我推门进屋时,她正侧倚在床头翻一本旧相册,怔怔出神。阳光从玻璃窗斜射,撒在花被子上。
“你去哪儿了,一整夜没回来。”她放下相册,半埋怨半撒娇。
“办一件大事。”
我用手指挑起粉钻项链,在她眼前晃。逼问蓝波没用那么长时间,我又约了一个人,做了一些别的事,暂时不打算说出来。
宁嘉跳下床,又惊又喜:“你从哪里找到的?”
“是蓝波偷的,他骗了我们。”
我简单讲说经过,宁嘉咬着嘴唇,脸色变幻不定。我有些担心,岔开话头说:“要不要戴上试试?”
“好啊。”
宁嘉跑到大衣橱的镜子前站好,说你帮我戴。我站在她身后,在脖子上围上项链,挂上挂钩,她的身体散发出酒精和消炎药的气味。
镜子里的女孩穿着睡衣裤,头发披散,清秀美丽中透出几分憔悴。
大概每个女人都无法抵抗珠宝的魅力,宁嘉轻抚项链,爱不释手。
“可惜要还回去,唉……”
“为什么要还回去?”我不动声色地说。
宁嘉吃一惊,回过头看我。
“你打算以后一直诈骗、盗窃,这么混下去,不想换一种活法?”
“你要吞下项链?”
“不是我,是我们。我在南方有几个朋友,做文物买卖,找他们把项链卖掉,然后出国重新开始,再也不回来。”
宁嘉攥紧胸口的项链,沉默一会儿,问:“你有什么计划?”
“今晚就走,坐火车去广州。不过,警察和黑道说不定已经盯上我们,在车站有监视,两个人一起太显眼。咱俩戴上墨镜,分开行动,上车后再会合。”
“项链你带着咯?”
“不相信我?”
宁嘉直勾勾注视着我,脸上浮现奇怪的笑容,慢慢说道:“不相信,但我愿意赌一赌。”
接下来,我去代售点买了两张晚上七点二十分东海至广州的车票,又买一些衣服和旅途用品。行李简单,很快收拾完,然后我与宁嘉在屋子里呆坐着,谁也不说话。太阳渐渐西斜,出发的时候到了。我们来到马路上,拦住一辆的士。我放好行李,拉开车门,宁嘉却停了下来。
“你会按约定来吧?”宁嘉的眼睛闪闪发亮。
“放心,我一定……”
话没说完,宁嘉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我也搂住她的腰。我们紧紧搂在一起,疯狂地亲吻,尝到彼此嘴里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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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宁嘉的车远去后,我又拦了一辆车,吩咐司机:“去刘家港码头。”
我当然不会去火车站。
从蓝波的口供中,看得出他不知道罗温婉被杀的事,那是另一伙人干的。还有更可怕的对手在暗中窥伺着猎物。其实我是一个细心的人,否则也活不到今天。我留意到,宁家老房子本来只有西边的邻居住人,东边空闲,可有一次,我听见里面传出动静。
如果有人在监视窃听,那么他们就会认为我和宁嘉准备带项链坐火车逃跑。他们没必要冒险在本地下手,最好的策略是跟踪去广州,杀人夺项链,再毁掉能证明我俩身份的东西。整件事就此风平浪静,人人都会以为我是偷项链后躲了起来。
所以,我制定了这个计划,让宁嘉当诱饵。
我赶到码头,大老杨正等在那里,他看上去像一个朴实的渔民,暗中却是东海市最猖獗的走私贩子。以前他曾欠过我一个非常大的人情,我从没要求过回报,现在用上了。而且他还是我的远房表叔,老家的渔村里,至少有一半的船兼干走私。
“船在红山岛东面,靠近公海,我们坐快艇过去。船上油、水、吃的都弄足了,今晚没风浪,很安全,约摸四小时能到韩国。”
“杨叔,麻烦你了。”
“说啥呢,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要不是你,我都死十年啦,哈哈哈。”
我们乘坐快艇,往东面行驶,一个多小时后,转过一座大岛,前方出现一条小渔船,船舱的窗户亮着灯。快艇靠过去,大老杨喊道,是我,老六,把绳子放下来。
天已完全黑暗,船舷边,一个身影隐约冒出头,放下一条带腰扣的绳子。大老杨先系牢腰带,抓住绳子,那人把他提上船。接着我也照做。
站在甲板上,我一边解开带子,一边怀疑地打量“老六”,他细皮嫩肉,一点儿不像常年在大海上讨生活的渔民。
就在这时,船舱中走出两个人,一个是肖军,另一个是蔡若文。
“怎么,想带项链走?不是说好要还给我吗,这可让我挺失望的。”蔡若文微笑着,彬彬有礼地说。
我大出意料,不禁回头看大老杨。
“对不起,海洋,我有老婆孩子。”
大老杨面无表情,仍是一副老实憨厚的嘴脸。大约他内心也稍有些羞愧,不敢与我对视,他低声对老六说:“我先走了。”
他转身弯腰,捡甲板上的绳子,老六从腰间抽出一根铁棍,猛砸下去。大老杨后脑被击中,无声地摔倒。
我一个箭步蹿到船舷边,从怀里掏出项链,伸胳膊探到船外:“你们别乱来,不然谁也得不到!”
呵呵呵,蔡若文咯咯娇笑起来,肖军也面露揶揄的神色。
“扔吧,请便。”蔡若文说。
我抓着项链,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还不明白,如果我的目的是拿回项链,何必费这么大功夫,直接报警抓你就好。”
上当了。
我的手无力松开,钻石项链掉入大海,没人看它一眼。
“前段时间公司有两块地压手里,炒期货又赔了钱,资金周转不灵,父亲用钻石项链做抵押,从金润借款。结婚后,我应当把项链带在身边,否则没法向温家解释。温永志正打算注资父亲的公司,如果知道资金状况糟糕,肯定合作破裂。所以,父亲订做一条假项链,请金润的朱总帮忙,在婚礼那天演一出抢劫戏,蒙混过关。当时我带伴娘回房间,是想让她们亲眼看见肖军蒙面抢走项链的场面,为我作证。可没料到,碰见了你。你走后,我打开保险柜,发现假项链不见,赶忙通知等在安全通道内的肖军取消行动。我想,干脆顺水推舟,让你来顶缸。”
“你怀疑是我偷的项链,但不敢报警,怕找回来后检验出是假货。于是找上拉面店,让我调查这件事,试探反应。同时在暗中监视,等待时机。”
“对,趁你出门办事、宁嘉昏迷不醒时,肖军在屋子里装了窃听器;另外,我们还找到黑道上与你有交情的人物,让他们一有消息立刻报告。你骗宁嘉去广州,自己偷偷联系大老杨找船出海,我全都知道,决定将计就计,在海上拦截你。等会儿边防巡逻艇会经过这里,发现你的尸体,和大老杨的指纹。警察调查,还会发现你们在几小时前通过话。事情显而易见,他打死你,抢走了项链。至于大老杨,在两海里外停着我家的游艇,马上用快艇把他带到那里,切碎喂鱼,谁也找不到。”
蔡若文温文尔雅地讲述,血淋淋的事情在她嘴里像小女人聊逛街购物一般。我忍不住摇头,失望说:“雯雯,你变得心肠狠毒,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因为我长大成人了,”蔡若文淡然回答,随即又讥讽嘲笑,“你不也打算把宁嘉骗进火坑?装什么呢,咱俩是一路货色。”
我无话可说,只有沉默。
蔡若文凝视着我,脸上呈现出复杂的表情,她叹了口气,说:“我曾真心爱过你,现在也还有点儿喜欢。最初见项链丢失,以为是你偷的,你骗了我,心里很难过。后来才猜到是蓝波瞒着你干的。我本打算推到他头上,因此杀掉罗温婉,希望你追查不下去。可你太聪明,仍然抢到了假项链……没办法,海洋,生活太艰难,我要好好活着。”
她转过头,向肖军示意。肖军举起枪,砰砰开火。巨大的力量冲击胸口,我向后倒跌出去,撞上船帮。我倒在甲板上,痛苦挣扎,胸前被鲜血湿透。
肖军走过来,俯身看了看,说道:“没救了。老六,送蔡小姐上快艇。”
三个人带上大老杨的尸体,沿绳索爬下船,发动快艇朝西面返回。我胸口剧痛,一动不能动,耳听马达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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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渔船尾部竖立的一个柴油桶轻微晃动,顶盖掀开,一个姑娘从里面露头,接着她跨出桶,走向甲板上的我。
她扶起我的身体,焦急地问:“你没受伤吧。”
“还好,”我掀起衣服,拽下绑在身上的染料袋,有几个子弹头钻进防弹衣一大半,“没想到这么疼,肋骨差点儿断掉。”
“我担心死了,躲在桶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听见枪响,明知道已经安排好,可还是害怕肖军坑我们。他竟然真的肯帮忙,哎,我又开始相信有好人了。”宁嘉死里逃生,十分兴奋,一口气说个不停。
“你还恨他吗?”
“不,我早就想通,其实我不恨任何人,这些年来我恨的是自己。现在我原谅自己啦。”
我心中有一些柔软的东西冒出来,对身边这张清秀的脸庞笑了笑,我站起身,走到驾驶舱内。罗盘已定好方位,在韩国近海岸,有人接应我们。
肖军的帮助,也许是想还人情,但更大可能,是出于他老板的授意。现在我是一张牌,握在金润投资的老总朱润厚手中,他随时可以打出来,要挟蔡家。
在江湖中,每个人既是猎手也是猎物,你以为自己掌控一切,实际上却是更庞大更凶恶野兽的一盘菜。
但我不想告诉宁嘉这些,扫她的兴。我已经烂透,但希望她仍能对人性保留一点美好的想象。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宁嘉时,她放学回家背着书包从大门外冲进院子一脸傻笑,我希望她能保留一点点那个小女孩的东西。
“等到了韩国,我带你去见金欧巴。”
噗嗤,宁嘉笑了,抱住我的腰,像小猫一样蜷缩在我的怀里,用小猫一样的声音呢喃道:“说不定,人家更喜欢装酷的大叔呢……”
我也抱住她。
大海轻轻晃动着,疲倦袭来,我想要好好睡一觉直到天亮,不再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