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山容易进,山贼不好找,张捕快和徐仵作一人一马自晚上找到白天都没在山里找到半个山贼。天亮后徐仵作在马背上琢磨着:“咱们一晚上找了七八个山头,连个山寨都没见着。”
张捕快也说:“要不是那个小娘子说,我还没想到山贼这一出,咱这地方毕竟好几年没出过山贼的事儿了。”
徐仵作摸下巴:“那小娘子的相公是从谁那儿听说有山贼要防的?”
“可能是他要去的地方路途比较险恶吧。”张捕快说着,夹了下马肚子,快马加鞭往县城方向飞驰而去。徐仵作慢悠悠地沿着山路走,他寻思着,这个小娘子的相公说不定要躲的不是山贼,而是别的什么人。
别的不敢得罪喇嘛的人?
徐仵作想到这儿,把自己的钱袋拿了出来挂在了马鞍上,这下可好,片刻后,徐仵作眼前咻咻飞出了两个蒙面人,人手一把大刀,大喊要劫财。徐仵作总算是见着了山贼,高兴地和什么似的,立马从马上下来,将钱袋双手奉上,问道:“两位山贼大哥,我和你们打听个事。”
这两个山贼头一回见人被打劫了还嬉皮笑脸的,向后退了一步道:“你问。”
“你们前些日子劫过喇嘛吗?”
“劫喇嘛干啥?喇嘛都是一队一队的,人多,还会武功,不劫。”这个山贼也老实,徐仵作双手抱拳,道:“二位山贼大哥怎么称呼?”
“呸,山什么贼?你小子我可盯了你一整晚了,说!你在山上转悠想干啥?”两个山贼中高个的那个用刀尖指着徐仵作脖子呵斥道。
“咳,我,我也没啥,我就是在找一个兄弟,他以前在这块儿当山贼,可威风啦,我是他表亲,想来投靠他的。”
“山贼?得多少年的事儿了?现在哪儿还有山贼,都是飞贼!”高个的瞅瞅矮个的,“去,搜搜他。”
徐仵作张开双手,任由飞贼给他搜身。
“那飞贼大哥,你们倒是见没见过喇嘛?”
“见过!你这人咋这么烦?前些日子见了一队。”
“那里面有没有个很奇怪的人?”
“嘿你小子,里面倒真还有个怪人!都被其他喇嘛嫌弃,不肯和他一块儿,整天念叨什么我是谁我要干啥,怪极了。”
徐仵作听了更高兴了,还想再问下去,那矮个的从他身上搜出了个衙门的牌子,吓得一哆嗦,拉着高个的就跑了。高个的边跑边骂娘:“早说自己是衙门的人我们还劫个屁啊!”
徐仵作捡起被高个扔在地上的钱袋,牵着马准备回城。
等到徐仵作回到衙门,县城里又出人命了。徐仵作马还没牵回马厩,就被拉着去验尸,他被带去方家大院,死人就在那儿。
方家大院在城北,以前住着户大人家,老爷姓方,做烟火生意,三年前库房失火,全家上下五十几口活下俩人,一个丫鬟一个姨太太,姨太太带着丫鬟离开了这伤心地,剩下个半破宅子给乞丐捡了便宜。遇上刮风下雨落大雪,全都到这儿来躲避。
死在方家大院的就是个乞儿。徐仵作见着尸体,两眼放光,伸手拨开了乞儿额前的乱发,站在他身后的张捕快大叫一声,这个乞丐正是昨儿个捡了他扇子的那个!
“这儿谁发现的尸体啊?”徐仵作叉着腰大声问。
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乞儿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站出来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
“是我。”老乞丐说,喉咙里有痰,俩字就让他上气不接下气,在边上喘了片刻,又道,“今早看他还没起身,就去喊他,才发现人死了。”
“昨晚可听见什么动静?”张捕快问。
众人纷纷摇头,徐仵作散了些酒钱下去,让他们买酒吃去。张捕快蹲在他边上看尸体,聚精会神地,时不时伸手摸两下。
“你找东西?”徐仵作把乞儿脑袋偏向一边,终于看到致命伤口,是个针口,想必是中了毒针。
“扇子没了。”张捕快四处找找说。
“中毒死的。”徐仵作说。
“毒针哪儿去了?”
“八成和扇子一起被人拿走了。”
两人一合计,决定先把尸体运回衙门。
两天之内死了两个人,县太爷吓得不轻,关了大门召集一众捕快商量对策。
“大人,我看这事有蹊跷。”张捕快最先发言。
“啥意思?”县太爷不明白。
“那喇嘛和乞丐死都得蹊跷,一前一后,其中肯定有联系。”张捕快一顿,又说,“而且昨晚我和徐仵作在周围都跑了一圈,连个山寨都没见着,咱这片根本没山贼。”
徐仵作补充:“但是有飞贼!”
张捕快朝他干瞪眼,徐仵作又说,“飞贼说他们前些日子见过一队喇嘛,我估摸着里面就有小娘子的相公,我还想问呢,他们看到我身上衙门的木牌就跑了。”
众人愕然,徐仵作道:“张捕快劳烦你回头问问你娘,扇子哪儿来的。”
张捕快刚才就差人回去问了,回道:“她说路上捡的,觉着好看就拿回家了。”
“可还记得扇子上画得都是些啥?”县太爷问。
“记得,红梅傲雪。”
“落款可有?”
“有,落款像朵花。”张捕快拿来纸笔,凭着记忆画出落款。
徐仵作瞅着张捕快的大作哈哈笑:“哪儿是花啊,分明是猫。”
众人盯着落款看了半天,没人看出个所以然来,县太爷收起宣纸,说要找个行家鉴定鉴定。徐仵作问县太爷现在如何是好,县太爷吩咐他先行验尸,城里加强巡逻,见着形迹可疑的人就捉来县衙拷问拷问。
散会时,门口有人击鼓,秦捕快隙开门缝,见是捂着屁股的铁牛。他从门缝里问他所为何事。铁牛说他有冤,昨儿个的事他有冤。秦捕快喊来县太爷,县太爷正头疼,懒得理会,让秦捕快打发他走。
县太爷上了轿子去找书画名家,他方才没好意思说,放眼整座县城,也就徐仵作他爹能有眼力认字画落款。
巧了,徐老爷正好在家,下人带着县太爷去了后院,徐老爷捧着瓷碗喂鲤鱼,见着县太爷招呼他过去看鲤鱼。
“瞧这鱼肥的,煮汤好吃。”县太爷夸徐老爷会养鱼。
徐老爷放下瓷碗说:“这鱼只能拿来看,不能吃。”
县太爷忙说自己土包子,不识货,比不上徐老爷风范。县太爷马匹拍得响,徐老爷乐得眉开眼笑,问他来这儿干啥。县太爷忙掏出张捕快画的落款,问他:“徐老爷可认得这是哪位名家落款?”
徐老爷拿过宣纸,横看竖看一番后,问县太爷:“这落款是花还是猫啊?”
县太爷陪笑道:“说是像花。”
徐老爷琢磨来琢磨去,恍然大悟道:“是花猫啊。”
县太爷心里着急,又等了半个时辰,鱼儿都游远了,徐老爷还是没能说出个明道。县太爷收起宣纸,指着天上太阳说:“时辰不早了,本官先行回去,不打扰徐老爷您喂鱼了。
徐老爷顺着县太爷铺的台阶下来,又关心了几句县衙里吃的用的可还够,县太爷说够,顺带夸了徐仵作几句。徐老爷忙吩咐管家,送几车白米去衙门。
县太爷从徐家出来,连着拜访了好几家画馆都没能找出这落款的画家是哪位,垂头丧气回了衙门,直奔仵作房,打听徐仵作有没有新发现。
徐仵作摇头,乞儿死在午夜,中的是剧毒,毒药罕见,带有红梅花香。
“红梅?可还没到冬天呢。”县太爷闹不明白。
“又是红梅傲雪,又是红梅花香,大人要不放话去江湖上问问,可有什么红梅大侠?”徐仵作这话纯粹是开玩笑,可县太爷还真当了回事,找来秦捕快去江湖上喊话,说是县城里来个红梅大侠,杀了两个人,一个喇嘛,一个乞丐。
这下可好,隔天县城里就涌进了一大批江湖客,大喇嘛带着小喇嘛,大乞丐带着小乞丐,武当的,少林的,峨眉的,崆峒的,全都来了,聚在县衙门口,吵吵嚷嚷,等着见县太爷。
徐仵作坐在县衙门前嗑瓜子,正和张捕快瞅着这些武林人士扯淡,来了个小道士问徐仵作:“你俩哪个门派的?”
“衙门里的。”徐仵作指指后头紧闭的朱色大门。
“哦,你们大人啥时候出来啊?”小道士问。
“你敲鼓试试。”徐仵作给人出馊主意。
张捕快在旁说:“马上就来,我们大人正梳洗呢。”
“喂,小道士,”徐仵作喊住转身要离开的小道士,“你们这么些人都来干啥的啊?”
“不是说这儿有红梅大侠杀了人吗?我们来帮忙的。”小道士回答的一板一眼,徐仵作和张捕快摸不着头脑,问他帮什么忙。
“一看你们俩就不是道上的人,”小道士清清嗓子,傲气地昂着下巴给两人讲红梅大侠的故事。
话说这红梅大侠,习得一手好剑法,使把宝剑,剑长三尺三,薄如纸片,色如银月。红梅大侠从前乃江湖义士,除恶扬善,行侠仗义,干了不少好事,也得罪了不少恶人。三年前红梅大侠妻女被害,他千里追凶,把主谋撕了个粉碎,自此坠入魔道,从前杀了多少恶人,后来就杀了多少好人,此人精神失常,武功高强,防不胜防,被他盯上,难逃一死。
“哇,撕个粉碎,有谁看见了?”徐仵作张着嘴问。
小道士被问倒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张捕快瞪徐仵作:“你和一娃计较啥?”
徐仵作动了动眉毛,冲着小道士笑,“小道士,我问你,红梅大侠都杀过哪些好人啊?”
小道士抬着下巴看天:“总之……很多人!说了你也不认识!”
徐仵作哈哈笑:“你们凭啥说咱这儿死的人是红梅大侠干的啊?”
小道士这下又来了精神,抱着胳膊,口气老成:“这还不简单,闻着红梅花香了吗?见着红梅扇了吗?”
“怎么说?”
“红梅大侠要杀谁,红梅扇就给谁,红梅花香飘到哪儿,他这人就杀到哪儿。”小道士得意洋洋看徐仵作,“听明白了吗?”
徐仵作扯张捕快衣袖:“唉哟,幸好你把那扇子给了小乞丐。”
“不对啊,你先前说红梅大侠使剑,可这有红梅扇的乞丐是死于剧毒啊。”张捕快抓着小道士要他说清楚。小道士哪知道那么多,敷衍搪塞他:“就不兴人现在用毒?榆木脑袋!”
徐仵作把手上瓜子吃干净,起来拍拍屁股,跟着张捕快去喊县太爷。县太爷听了他俩汇报外面情况,这才命人打开县衙正门,放人进来。县太爷说要升堂,徐仵作呸他:“凶手不在升啥堂?”
“那咋办?找他们门派代表进屋喝茶?”县太爷抹了下额头上的汗。
“这样吧,带他们去看尸体,看他们是啥说法。”徐仵作提议。
县太爷觉着这主意太好了,安排几个手下把几大帮派的掌门副掌门往仵作房带。峨眉掌门浑身包得严严实实,进了仵作房就晕了,被她大徒弟二徒弟抬了出去。
“师傅不能见尸体,犯晕。”她们说。
武当掌门在边上哼哼:“不能见尸体,手上不知死过多少人。”
他说得极轻,徐仵作和他挨得近,听得一清二楚,觉着这些江湖中人真有意思。
“这是前天在城东断桥发现的尸体,死的是个喇嘛,不过死者娘子说他不是真喇嘛,扮了假喇嘛出外作买卖的。”徐仵作掀开喇嘛身上的草席给众人看。
“这个是今早发现的,死在一所荒宅里,是个乞丐,捡走了红梅扇。”徐仵作又指着喇嘛边上的乞丐尸体说。
他说完,众人也没个音信,围着尸体专心研究。崆峒掌门是个大胡子,绕着喇嘛和乞丐的尸体转了两三圈后说:“一定是红梅下的手。”
还有人跟着应和,徐仵作把喇嘛的尸体翻个身,见着他背后有画,好几个人都凑了过去。不多时,就有人高呼:“这是王虎!”
徐仵作把张捕快拉到一边,问他那天那个小娘子可有说夫君姓名。
“说了,是叫王虎。”
“王虎干啥的啊,他们激动成这样。”徐仵作摸着下巴,又问张捕快,“小娘子今儿个咋没上门讨尸体?”
“哦,我早上去了趟她家,支会了她一声,说这尸首衙门上还有用,过些日子再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