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喝茶。有点心啊!很好吃的。”美佐子说道,但是纯夫关上了拉门。
“我有作业。”
纯夫留下这么一句话,便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他打开桌子上的台灯,在椅子上一坐下,便竖着耳朵倾听。他没有听到有人走上楼梯的脚步声,确认安全之后,他将捡来的钱包放在台灯下。
这是塑料制的廉价钱包,使用的时间还不长。他再次查看里面的纸币。没错,是三万两千元。
纯夫取出印章,放在灯光下察看。印章是非常陈旧的,字迹已经很脏,沟槽里塞满着垃圾,雕刻的姓氏已经很难看清(在日本,用得最多的是只刻姓氏的印章)。
纯夫用钢笔墨水涂在印章上,在笔记本的角上按了一下,总算看清是“佐藤”两字。
这个叫“佐藤”的人掉了现金和印章,一定很着急吧。明天尽早交给派出所。
纯夫这样想着,但他马上发现这样做无意中会掉人陷阱。去派出所上交钱包,就必须明白无误地讲出捡到钱包的地点。警察一定会问他:你在夜里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警察如果问原因,就只有说谎了。而且,谎话如果编得不圆,警察也许就会将他当作是受到通缉的飚车族。
巡逻车已经追得我好苦,也许已经作了部署在查找我,这一带的交通警察应该知道这件事。
纯夫改变了主意,不能贸然地将钱包上交,也许只能过几天等警察淡忘了那件事以后再上交。
但是,如果迟几天上交的话,警察又会问我推迟上交的原因了!
其他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匿名送到警察那里。但是,在纯夫的心灵深处,果敢的行动里往往会潜伏着畏缩的情绪。他的手指不停地抚摸着纸币,他注视着纸币,眼眸里凝聚着幼稚的目光。
——这钱留着我自己用。
这是毫不虚伪的本性。以前,他从来没有体验过零花钱不够用的窘境。他专心读书,不需要所谓的游乐费用。
在购买摩托车时,纯夫也作过周密的计划。他经过精确的计算,借口私塾交学费,用交学费的钱和零花钱,正好可以支付贷款和汽油费及其他费用。
但是,出现了事先没有想到的临时费用,骑摩托车奔驰着时,与轿车发生了碰撞,对方汽车的后挡板上被撞出了一个凹坑。
修理费用花了两万两千元。对方的汽车虽然投过保险,用不着全额赔偿,但纯夫却是无证驾驶。他害怕被父母知道,他希望慷慨地付清那笔赔偿费,以致能够在秘密的状态下将一切处理掉。
光这部分临时付出的费用,就打乱了纯夫的计划。如果下一个正月来临,凑集压岁钱就能够填补。但是在那期间,高中学校的学费和私塾的学费已经用过了头。
如此下去,不到正月就会被父母知道。
纯夫已经无路可退。
如果将这些钱垫上,就没有那些烦恼了。
纯夫迫切地想着。但是,他还没有滑头到心安理得地使用捡到的钱的地步。如果只是临时垫付一下,就不算是昧着良心将捡到的东西占为己有,但上交钱包的事要等到来年,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纯夫忽然想起什么,便开始仔细地察看钱包。他想到钱包里有没有放着能够证明失主身份的东西。钱包里有地方是放名片的。他用指尖打开插口窥察着。
有了!放着名片!
约夫抽出插在里面的名片。里面放着两张薄薄的名片,两张名片相同。名片上写着:“服饰设计佐藤友弘”,还印着东京都北区王子五丁目的公寓名和电话号码。
那名片是蓝色文字,横写格式,不难窥见名片设计煞费苦心,纯夫总觉得与名片上的头衔非常相配。
这下可好了,有失主的住址了。
纯夫心不在焉地将钱包反过来看,不料倒出了砂粒。数量大约有五六颗。对此,他没有弓愧什么特别兴趣。
纯夫将便笺摊开在书桌上,马上开始写信。
今天夜里,我在市内的废工厂里捡到了钱包,本来应该马上还给你,但因为有些不便说的原因,我想借两万两千元。到了明年,这钱一定还你。在还你之前,希望你能够原谅我的任性。
纯夫将钱包、印章、两张名片,还有一万元纸币用纸包好,然后将纸包装入一个大信封里。就是说,纯夫决定除了留下一部分现金之外,剩下的全都归还给失主。
纯夫将名片上的联络地址记在笔记本上。为了隐瞒自己的笔迹,信封上和写信时的字迹都特地写得方方正正。也许心虚的缘故,信封的背面是空白的,他没有暴露寄信人的身份。
纯夫还称了一下,贴足了邮票。
翌日,纯夫将这封信投进了车站附近的邮筒里。
5
将信投出以后,一切都风平浪静,安然无恙。
开始的时候,纯夫还颇感不安,生怕什么时候会有不速之客贸然造访,这种不安的情绪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心头。
——佐藤这个人,会不会知道我。
纯夫这样叮嘱着自己捱过着日子时,怯意也渐渐地从他的心头淡出。
不料,一个星期后的傍晚,他受到了一次令他心碎断肠的打击。那天与平时一样,母亲美佐子去附近的超市购物,姐姐佑子还没有从学校里回来,父亲回家要到夜里。
纯夫从高中学校放学回到家里,还没有去私塾补课。这个时候,正是纯夫一个人留在家里的时候。
他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正专心做着英语的习题。这时,楼下电话铃响了。他放下功课,走出房间。电话机设在房门边的走廊里。
他取起听筒,说道:“这里是津坂家。”
“你是纯夫君吧。”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瓮声瓮气,声音很不清晰。
“是的。”
“非常感谢,你寄来的信,我已经收到了。”
“请问……你是哪一位?”对方说话的含意,纯夫一下子还无法理解,便反问道。
“我就是佐藤呀!嘿!你把钱包还给我的……”
“呃,什么?……”
纯夫失声惊讶,讲不出话来。惊讶马上就变成了恐惧,如果没有将捡到的钱全额归还,显然就是侵吞别人的财产。信上没有写自己的住址和姓名,这不能算是完全表达了归还的意思吧。
这个人打电话来,是要痛骂我一顿,取回剩余的钱吧。
纯夫焦急万分,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
“你用不着那样吃惊啊!”佐藤发出古怪的笑声。但是,纯夫发现一个巨大的疑问,不禁更加大惊失色。
他怎么知道寄信人是我?
信上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当作线索的东西,连字迹都已经改变。按理说,要找到寄信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看来你很喜欢四方型的字吧。寄来的一万元和印章,太感谢你了。”
“我在信上已经写了……”纯夫慌忙说道。
“算了。这事你不用放在心上。”男子用温和的语气打断了纯夫的话。
“你可以按自己喜欢的去做。”纯夫霍然放下心来。
“真的吗?”
“当然真的。想到你的好意,剩下的钱,我可以不要了。”
“非常感谢你啊!佐藤君。不过,我一定会还你的。”
“其实,我打电话给你,是因为还有别的事情。”
“有什么事?如果我能够办到,就一定帮你。”见佐藤如此宽容,纯夫希望自己应该回报他。
“看样子你很需要钱吧。你想去打工吗?看样子你很需要钱吧。工作很轻松的。”
“我已经挤不出时间了。我在上学,还要去私塾补课。当然钱很吸引我,但……”纯夫憨厚地说了实话。
“能够抽出时间的!你不想听我说一说吗?如果条件不合适,你可以拒绝。”
“是什么样的工作?”
“在电话里很难说清,你到我家里来一次吧。明天晚上8时以后,你能来一次吗?”
“这……明天晚上我还要去私塾里上课……”
“我不能来。无论如何请你必须在那个时候一定要来的。”
“别的日子不行吗?”
“不行啊!”佐藤拒绝道,嗓音里隐含着不悦。
“如果你不来的话,我就要将钱包的事抖出来。”纯夫相信失主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那种幻想急速地开始崩溃。
“你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归还失物的一部分,这是一种虚伪的行为,而且太狡猾了。你以为说是借,我就不会报警吗?我不会原谅你这种卑劣的行为的。”纯夫已经无言答对,神情恍惚,任凭对方说下去。
“如果我将这件事告诉你的学校、警察,还有你的父母,你的处境就会很糟。怎么样啊?我现在的心情就是,钱被人侵吞,我不能保持沉默。”
“钱,我无论如何还给你。”纯夫脱口说道。如果不说话,后果将会变得非常严重。
“不!我并不是责怪你。”佐藤的口气又陡然改变,从恐吓变成温和。
“总之,我只是希望你明天晚上在那个时间里,你一定要到我家里来。我是怕你回绝,所以讲话才严厉的。我家离开你家并不远,何况如果骑摩托车的话,有40分钟就能够到了。”
纯夫又陡感栗然。这个叫“佐藤”的人,不仅知道纯夫家的电话号码,而且还知道他瞒着父母的另一面。
“只是想让你看一件东西,所以用不了多少时间。平时你从私塾回家的时候,就能够顺便到我家里了。”佐藤不顾纯夫的犹豫,继续说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住处,我告诉你怎么走吧。”
佐藤详细讲解了他家的路程,最后还叮嘱道:“我与你之间的关系,我从不对外人讲起。所以,你也决不能向别人泄露。如果你对别人说起,或者破坏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就要控告你侵吞私人财产罪。”
对方挂断了电话。但是,纯夫久久地握着听筒,怔怔地站立在那里。
电话的内容说是求人帮助,还不如说是更接近于恐吓。但是,不可能不去理他的。捡到失物这件事,会联系到无证驾驶摩托车。如果激怒佐藤的话,一切都完了。
纯夫发现对方不好对付。然而,如果见一次面,不是能够缓和一下佐藤的情绪吗?眼下只能孤注一掷,还没有想出其他好的办法。
6
星期六的晚上,津坂回到家里也已经是9时半左右。
一上午在家里写稿子,下午去一趟出版社,或者出去采访。这就是他的生活,颇有规律。尤其是夜里没有活动的时候,最晚总是在这个时间里回家。
洗完澡,在客厅里一边看着电视,一边与妻子美佐子闲聊。洗完澡后喝着啤酒,享受着风平浪静的家庭里特有的温馨。电视机开着,却压根儿就没有看,而是与孩子们交谈。
“佑子还没有回来?”津坂问。
美佐子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她应该快回来了。如果晚回家的话,她会打电话回来的。”
“喂!女孩子晚上玩得太晚不太好吧!”
“佑子是一个很规矩的女孩啊。而且,她也总是与律子在一起。”美佐子的话音里没有丝毫的怀疑。
“我是在担心那个叫‘律子’的小姐。”津坂用指甲刮了一下沾在嘴边的啤酒泡沫。
“她好像是一个很贪玩的人。作为朋友合适吗?”
“她的确很喜欢炫耀啊!不过,佑子那样内向的姑娘,交那种性格的朋友,不是相得益彰吗?”
“说是这么说的,但如果玩的是那些不好的东西……”
“我们的佑子难道……”美佐子在鼻尖上洋溢出笑意,将手上的汤匙放在桌子上。
“你在想什么呢。吸毒、或是不洁异性交往,这些人都是与职业有关,有着特殊的群体,所以你想得太多了吧。”
“如果不是那样就好,但……”
“大学生活在女人的一生中是花的时代呀!我们应该给她自由,青春只有一次啊!”
“如果你这样相信佑子,我也无话可说。”
“这孩子,什么都会对我说的。如果有了恋人,应该马上就会告诉我的。所以我对佑子很放心。”美佐子啜着茶。在她那若无其事的神态中,充满着作为母亲的自信。津坂也只好听凭美佐子的自信,将目光移向电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