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给警局打了个电话,然后和萧左一起疾步走出了诊室。
6
“昨天晚上我做梦了。”丁满俊脸色难看地站在诊室的门口,对着李密说,“我梦见他们了!我梦见那一天了……”
李密讶异地张大嘴——他没有想到丁满俊会主动找到他来说这件事,而且还是一个人,他一直认为丁满俊可能要花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会对此事释怀及敞开心扉。
“他们是魔鬼!”后者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虽然有些惊恐,但还算在理智的范围内,没有要癫狂的症相。
“那只是梦,”李密小心翼翼地说,“你现在很安全。”
丁满俊下意识地打量着周围环境——萧左对着他友好地笑了笑,护士小赵也用温和平静的眼神看着他。
“我梦见他们了,”丁满俊重复着:“但那不是梦,那件事真的发生了。我知道。”
萧左直起了脖子——难道他的记忆恢复了?——书上说有些人的记忆会以梦境的方式重现。
“他们,是魔鬼!我看见他们在杀人,他们用泥塞住他的嘴,他想叫,但是叫不出来,他们不停地打他,不停地打他,他在地上滚来滚去……”丁满俊一面说一面发抖,最后这颤抖一直爬到了他的声音里。
“好了,好了,别说了!”李密向丁满俊伸出双手,“过来。”
丁满俊有些勉强地让李密抱在怀里。
“别怕,”李密说,“我们都在这儿,我们都会帮你,他们没办法伤害你的。”
“里面有一个人是我认识的,”丁满俊说出的话举座皆惊,“是周费,初中的时候我们同过班……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他好可怕,他不像人,他像魔鬼,他是不是被魔鬼附身了?!为什么这样?我是不是看错了?是做梦,对不对?不是他,不是他……”
李密紧紧抱住逐渐语无伦次起来的丁满俊,脸上的表情却和后者一样迷惘。
7
在一番调查之后,警方发现周费和第一个死去的男孩正是同校同学——一切都越来越明了——剩下的只是抓捕。
学校告诉警方,周费是住校生,因为一夜不假未归,他们也正在寻找,刚联系上他在外地的父母——周费也没有到他们那里去——周费的父母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离婚,并各自重新组建家庭,或许是因为婚姻太失败,因此他们选择了新的城市重新开始,也都不愿意再接纳代表着过去的周费,事实上周费是拿着父母的生活费与外婆一起生活——而他的外婆在两个月前已经去世,此后父母依然不愿意和他共同生活,因此他只能住校。
李密说,周费的心里一定充满了愤怒、怨气、迷惘,他憎恨父母,憎恨命运,憎恨一切让他的生活更糟糕的元素。
用警察的话说,动机成立。
他们特别邀请了李密担任案子的心理顾问——希望他能为抓捕这个心理扭曲者提供帮助。
在同一天,警察便在一间刚出租的旧房里找到了线索——邻居发现对面房门口的门缝被许多破布从外面给堵住了,觉得十分奇怪,敲门里面没人回答,而将这些破布清除之后,里面就飘出了难闻的气体……
他们知道这房子里刚搬进去几个少年,出于安全考虑,立即报了警。
房东证实租房者正是周费,签了一年合同,付了三个月的房租,警察在房间里找到了那份合同及一张用周费的照片伪造的十八岁的假身份证。
房间里有两具男孩的尸体——死去时间大概在12小时以上——尸体中没有周费,但是屋子找到了他的一些个人物品,包括一张四个人的合影照片——四个人,包括戴新在内,穿着黑色的长袍,对着镜头露出邪恶的笑容——这间接证实了萧左关于戴新死因的推测。
死去男孩们坐在沙发圈椅里,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脸上仍然挂着笑容——那是诡异的笑容——似乎对自己的死法十分满意。
更加诡异的场景是他们的脚下,黑色蜡烛排列成巨大的五角星形。
“这是祭坛!”跟着李密进入现场的萧左忍不住叫了起来,“游戏里有,这是在祭祀魔鬼,被魔鬼附体的人杀死同伴,必须要采用这种仪式!这五角星是倒着的,游戏里代表撒旦的标记!”
屋子的门窗都被胶布封死了,屋子正中放着一盆燃过的黑炭。
“樱桃红的肤色,急性一氧化碳中毒。”眼前的景象一目了然,在医学院读书的萧左很快得出结论,而第一次目睹真实现场的他颇有些兴奋,更忍不住话多起来,“看上去他们死的时候没有挣扎过,如果不是自杀,那就是被人下了药了,死的时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桌子上的这些杯子里也许能查出安眠药呢!一氧化碳对中枢神经有损害,如果支配面肌的胆碱能神经纤维持续发放不规则性神经冲动,就会使面肌呈现不规则收缩而形成的较特殊的面部表情,这也许就是他们脸上出现笑容的原因……”
“嗬!不赖啊!”旁边的警察侧目望着李密,“强将手下无弱兵,李老师,你有一个好助手,这小子有前途!”
“他们为什么被杀?”萧左挠着头,“如果是周费,为什么不把现场清理得更干净些?”
“搞不好他以为自己真成魔了,”警察说道,“想挑战我们。只是这两个,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这么老老实实地任人宰割?”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周费的同伙,”萧左说道,“在游戏里,凡是举行这种仪式所祭奠的死者,都是同伙。”
死人是不需要心理学辅导的,于是萧左看到了一个满脸沮丧且带着些疑惑的李密。
警察希望李密推测周费此时的心理和可能的行踪。
李密却摇摇头:“魔鬼无处不在。”
8
从凶案现场回到心理诊所,李密把自己关在诊室里,整整五个小时。
萧左听到里面不断传出翻箱倒柜及物品碎裂的噪音——他意识到李密受了刺激——极大的刺激——他需要独处来疗伤,萧左很同情他——因为他帮不了李密——他也知道李密为什么痛苦。
记得在急诊科实习的时候,他曾随120去抬回一个车祸伤者,那人连续被三辆卡车压过,担架上的人几乎支离破碎——不知道什么在维持他的呼吸,但他却仍在呼吸——可不论是萧左还是萧左的带习老师,都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直到那双渴望生存的眼睛黯淡成两粒死光。
这就是李密此时的感觉。
所有心理治疗的方法都对李密无效,因为他太了解每一个有效的行动和每一句有效的语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它们的作用和目的——所以没有人可以安慰他,他只能自愈。
萧左能做的是叫来一桌可口的外卖和两瓶酒,放在候诊室的茶几上,希望能够借助美食和酒精的力量造成一定力度的缓冲。
这个计策最开始是成功的,李密走出诊室之后,几乎是风卷残云般地将食物塞进口里去,似乎他刚把身体完完全全地腾空了——眼下迫切需要补充——而这个单一的目的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但是等他们回到家里,打开电视,却看见正在播报周费的通缉令。
“他们找不到他。”李密醉醺醺地说。
“为什么?”萧左问。
“魔鬼无所不在。”李密重复了他在现场说过的话,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
萧左看着他,忽然有种不祥之感。
果然,第二天早上五点钟,电话铃大作。
丁满俊出事了!
在通缉令发出的当晚,他便失踪了——人们在他家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发现了丁满俊已经摔坏的手机,同一位置还残留着可疑的血迹。
很明显,丁满俊遭到了绑架——这是报复,被通缉的人在报复出卖者,丁满俊的生死悬于一线。
他的父母到警察局大闹。
“你们说要抓凶手,为了配合你们,那么可怕的事,我儿子明明不愿意去想,也拼命去想,现在呢,你们知道是谁了,还是抓不住他!说了会保护我儿子的安全,结果呢?你们把人都派去抓人了,我儿子却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出事了!这就是你们的能耐吗?!”
满屋子都是尴尬和愧疚,但更多的是沮丧。
事实就是事实,这么多人——经验老到的警察、学识满腹的专家,居然斗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不该发生的事依旧发生,一切都在控制范围之外。
萧左这次没有多话,他沉默地看着始终保持沉默的李密——然后发现后者的脸上全是嘲意。
嘲笑以及自嘲。
这一次,李密依然没有给出任何建设性的推测。
“可你应该知道!”萧左找到时机便开始质问,“你所学的不就为了这个吗?了解并且控制,预防以及改变——我不相信你无法推测周费的行为心理,你应该知道你的建议对于警方抓到他有多重要……”
“你高估了我。”李密苦笑,“当我亲眼看见那两个孩子的尸体时,我觉得我所学的,我所做的,已经完全没有意义——谁能够分析魔鬼的心理?”
“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这不是你逃避的理由。”萧左静静地看着他,“有一个孩子生死未卜,你的专业知识可以帮到他,周费没有当场杀死他,也许还有转机,也许丁满俊还有机会活下来,如果你这样什么都不做,你会后悔的!后悔一辈子!你想想看,他才十六岁,还那么年轻……”
李密似乎打了个寒战。
“你说的对……魔鬼是人变的……他改变不了作为人类的过去……是的,我必须解决问题,我是应该好好想想,他会在哪儿?那个魔鬼会去哪儿?”
9
丁满俊睁大眼睛,借助从门缝里隐隐透进的光线,他依稀可以辨别出自己正在一间黑屋子里。
屋子里弥漫着灰尘和霉味——说明它的颓败与无人问津。
他试图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脑勺——那个部位剧痛依旧,但是他失败了——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绳子捆住了,还有他的腿脚,甚至嘴唇也不能开合——显然是被贴上了胶布。于是他只能发出哼哼声,外面有鸟在叫,但听不见人,气温很低,空气潮湿,很可能是在郊外的偏僻处。
那个打晕他的人要做什么已经很明显。
丁满俊拼命挣扎着,但是很快就停了下来,因为饥饿的缘故,他的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
他开始哭——绝望而惊恐。
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他绝不可能独自从这里逃出去。
在屋子外面,站着一个人——黑色的风衣,脸上蒙着黑色三角巾——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
他静静地听着从里面传出的呜咽声,他甚至听到了对方因为虚脱而晕倒的声音。
但是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怜悯之意。
这座半塌的小木屋外已经堆满了干草,干草上也已经浇上了汽油。
他拿出打火机,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动作——面前的一切就会在烈火中灰飞烟灭。
“不!你不能这么做!”
一个声音在他的背后忽然响起,与此同时,他手里的打火机已经被一只手强夺了过去。
穿黑风衣的人踉跄了几步,几乎摔到地上,他诧异地转头看着突袭他的人——萧左。
“你跟踪我?!你应该……怎么,怎么会……”
萧左已经扯下了面前人的黑色三角巾,李密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昏睡吗?你不该在我的饮料里放安眠药。”萧左说,“我是学医的,我以前做过实验,我知道安眠药混合在各种饮料中会是什么味道,我喝下第一口就已经知道了。我是在装睡,在你离开之后,我让自己都吐了出来。”
李密苦笑:“哦。”
萧左的眼里隐隐有泪:“你为什么不报警?你为什么不告诉警察你在诊室里发现了窃听器?你为什么不告诉警察你怀疑丁满俊才是这一切的主谋,他不是戴新被杀案的目击证人,而是真凶之一,你为什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