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的声音更加剧烈,接着又渐渐变得稀疏和微弱,终于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下,声音彻底消失了。门窗安静下来。
我成功了?
“赵勤?”我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慌忙打开房门——赵勤就倒在房门后,脑门上血肉模糊,门和窗上到处都是血糊糊的脑袋印。
他居然用自己的脑袋直接撞击!
我吓惨了,扛起他就往医院跑。幸好这人命大,医生检查过后,发现他没有什么大碍,简单包扎了一下之后,他便醒来了。醒来之后,他瞪了我一眼,不顾医生的阻拦,飞快下地,直接跑到公园散步去了。
我简直有些气馁了。
然而我并没有就此放弃。在这之后,我还尝试过好几次,然而每一次,赵勤都会以惨烈的自残中断我的试验。
我终于确定,赵勤无法摆脱那记事本的控制。
唯一剩下的办法,只有让记事本消失。
那记事本就放在赵勤的书桌里,我随时都可以拿到。当他在院子里锻炼时,我把记事本拿到厨房,点燃灶火,纸张在火中卷曲起来,记事本的软皮封面发出一股焦臭味。我将一堆报纸放在铁脸盆中,燃烧的记事本往里一扔,很快纸质部分就完全烧光了,比较难烧的封面,也被我细心挑起来,放在火上反复烧烤,直到它完全变成一堆灰。
这下,一切总该结束了吧?
我得意洋洋地走出厨房,却发现赵勤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一个太极姿势打到一半,便不再往下继续。
“怎么了?你知道我干了什么吗?”我心情很好,捅了捅他的胳膊。
他就顺着我这一捅之力,倒了下去。倒在地上仍旧维持着那个不完整的太极姿势。
我蹲下身,用力摇晃,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的身体变得异常僵硬,像是一个摆着古怪造型的雕像。
难道他忽然死了?
我颤抖着摸了摸他的胸口——心脏还在跳动,鼻间也有呼吸,只是浑身就这么僵硬了。
“赵勤,听得到我说话吗?”我问。
他没有任何反应。
早知道烧了记事本是这种后果,打死我也不会这么做!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把赵勤扛回屋里,天天给他按摩,希望他有一天能恢复过来。我还曾经尝试着给他喂食物,但食物不知怎么卡住了他的气管,他的脸慢慢变成了紫色,吓得我又是捶又是压,好不容易才把食物从他气管里弄出来,从此再也不敢尝试。
我也不敢送他去医院,万一人家问起病因,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好在他的脸色还算红润,几天不吃不喝,也没见瘦,我也就渐渐不再操心这个问题了。
既然一切都是记事本引起的,我只好尽力挽回我犯下的错误。我从商店里买了一个和原来的记事本一模一样的黑色软皮本,塞进他的手心里,期待奇迹出现。
奇迹没有出现。
我买了各种各样的记事本,它们在赵勤的书桌上堆积成一座小山。
奇迹还是没有出现。
难道他一生就这样度过吗?
一个月一晃就过去了,我开始考虑,是否真的要把赵勤送进医院里去。随便编个病因好了,或者……送进精神病院?我记得自己有个高中同学是精神科医生。
把赵勤从房间里扛出来,让他在院子里晒太阳,他维持着打太极的造型生机勃勃地站着——抛开他的身份,如果单从雕像的角度来说,他还是颇为赏心悦目的。但我完全没心思欣赏这尊雕像,我无数次尝试着改变他的姿势,可他硬得就像石头。我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给我那精神科的同学打电话。
电话很快通了,同学一开口就是:“呃?找我什么事?精神出问题了?”
这混蛋,一开口就没好话。
“胡说,我有正经事!”我没心情跟他开玩笑,把赵勤的情况详细告诉了他。他专注地听着,等我说完,他才说:“这不是什么魔法,那记事本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赵勤。”
“哦?”
“这应该是一种强迫症的重症现象——赵勤本人可能具有强迫性的制定计划的毛病,强迫症的患者,明知道某些行为无济于事,却还是无法终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某些行为。我判断赵勤就是这样一个特例,他无法终止计划的制定与实施,即便他自己知道这事很不,但也没法改变。当他不能依照自己患病大脑的需要做出相应的行为,比如记事本被没收、计划被阻止、记事本被烧毁时,他就会出现一些生理上的反应……”
他连续讲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挂电话,我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他什么都解释了,唯独没解释为什么记事本会不能修改。他坚持说这是我和赵勤的幻觉,但我知道,那绝对不是幻觉,我亲手涂上的墨汁,的的确确就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当我正沉浸在思索中时,一阵沙沙的响声从身边传来。转头一看,我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赵勤,他不知什么时候活动起来,正在记事本上刷刷地列着计划呢。
“你……怎么突然醒了?”我小心地问。
“我一直清醒着,只是不能动。”他一边飞快地列计划一边说。
“那现在怎么突然能动了?”
他执笔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飞快地往下写。
“那个被烧毁的记事本上,我的计划列到几分钟前为止。”他瞟了我一眼,那眼中似乎有某种寒意。
我打了个寒颤。
计划?
这么说,赵勤这么多天不能活动,完全是因为记事本被烧毁、连同那些计划一起被烧毁的缘故?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今后的日子里,如果没有列计划,或者列出的计划被毁掉,赵勤就将在这段没有计划的空白日期里陷入同样的雕像状态?
“你打算怎么办?”良久,我才问出这么一句。
他没有回答。
我转身走回房间,整理好我所有的行礼,慢慢走出院子。
最后,我回头望了望,看到赵勤正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悲哀和无奈。
我快步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