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斯望着楼天舍眼睛,心里竟有一丝不安。
“在这里!”楼天舍微微侧身,一枚暗色的铁针正瞬间刺入楼天舍的胸口,黎斯赶上去,扶住楼天舍肩膀道:“你……你这又是何苦?”
楼天舍目光瞬间开始涣散,喃喃着说:“爹,娘,我都死在这毒针之下……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吗?”楼天舍语声慢慢虚弱下去,终于再没了声息。
黎斯抱着楼天舍回到了竹舍,竹舍之中楼天命正自轻弹着一首韵律舒缓的琴曲。
楼天命将妹妹接了过去抱在自己怀里,一只手还在琴上轻弹,喃喃道:“天舍是一个好的女孩子,小的时候总是喜欢黏在我和大哥身旁让我们带着她玩,一旦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就会哭,她是害怕一个人的。有一次我故意把她一个人留了下来,然后藏在角落里想要逗她,她哭了好久,可是后来又突然停了下来。我很奇怪,天舍告诉我,因为她刚才看见了已经死去的亲娘。从那以后,天舍再也没有哭过,她悄悄和我说:娘不喜欢她总是哭,娘要她变得坚强,要她一直笑着生活。但我看得出,天舍的笑里隐忍了许多难过,我曾经盼望她在我怀里再痛快地哭一次,我不想看到一个表面笑着,而心里在流泪的妹妹。”楼天舍轻轻抚摩楼天舍的头发,微笑道,“我今天很高兴。因为这许多年以后,天舍又在我怀里哭了,不管她的泪水里有什么,但我知道,那些眼泪是真的。”
第九章隐藏的脸
“捕头,她真是这样说的吗,一切都是她做的?”吴闻喃喃道,“可我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她才那么小,美好的生命刚刚开始。”
肖凝好奇道:“这也怪了。她活着的时候,你总说她是你的霉星,巴不得一辈子再不见她。可她死了以后,你又如此替她难过。吴闻,你不是真喜欢了这个小女孩吧?”
“我哪有!”吴闻大声否认道,“只是,只是觉得很可惜,她本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黎斯拍拍吴闻肩膀道:“你是一个捕快,必须要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你所看到的东西并不是真实的。当你无法对一切做判断时,一定要记住,不要被自己感情所左右。”
肖凝道:“对了,捕头。老死头让我来告诉你,你送来的那具尸骸里的确验到了天虫草遗留的痕迹,说明尸骸的主人确实是死在天虫草的巨毒之下。而在尸骸的胸骨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针孔,可见毒针应是一直留在死者体内,后来尸身腐烂后才被楼天舍发现了毒针。而且,这具尸骸死亡的时间最少已经五年以上了。”
黎斯点头,道:“一切正如楼天舍所说,毒害死她娘的应该正是楼傲。”
“楼傲就是天虫草的买入者。楼傲买来天虫草后就毒死了楼天舍的娘。”肖凝道。
“不仅如此,他还给楼天命下了天虫草幼虫的毒。”黎斯接口道。
吴闻好奇道:“既然楼傲才和天虫草有关,那么杀死西域药材商人的是否就是他?”
肖凝点点头,又摇头道:“看上去似是这样。但他为什么要杀他呢?难道他下毒的事情已经被人发现,他要杀人灭口?”
黎斯道:“即使楼傲杀了药材商人,可为什么要在现场留下木匣子,又在死者的肚子里留下自己儿子的人偶呢,这岂非把一切的线索又推回了自己身边?”
“可能木匣子只是楼傲用来迷惑我们的,至于肚子里的人偶,或者是他想陷害楼天凡也说不定?”肖凝蹙眉道。
吴闻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楼天凡曾经在芙蓉亭和西域商人吵过架,可能已经从西域商人身上了解到了什么。楼傲为了避免东窗事发,就先杀了西域人,然后栽赃自己的儿子!一石二鸟,除去自己两个隐患!”
黎斯道:“这似乎说的过去。不过,西域商人此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难道是想敲诈楼傲?”肖凝怀疑道。
黎斯目光沉静似水:“也许,楼傲又有了新的目标。不过现在所有的人都已经死了,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吴闻捡起面前的木偶小人,歪着头道:“难道这些精致的人偶真的只是用来迷惑我们的吗?”
黎斯心里一动,从吴闻手里接过楼天凡的木偶小人摊在手心:“你们不觉得这个小人有什么地方和楼天凡不太一样吗?”
肖凝眼睛一亮:“是鼻子!我记得楼天凡的鼻子是小而圆的,而木偶上的鼻子似乎挺直了许多!”
黎斯笑得神秘:“如果一个木偶上的瑕疵是偶然之作,那么三个木偶上的瑕疵呢?”黎斯将孙藐的木偶也摊在了自己手心,“你们看孙藐的眇目。”
吴闻摇头不解道:“孙藐我见过,他眇目上的眉毛似乎是很粗很黑的,而这个人偶的眉毛则是细长了不少。”
黎斯再将严鹰的人偶摊在手掌道:“第三个人偶的瑕疵是嘴巴。我记得严鹰的嘴很大很宽,而这个人偶则是小口。”
吴闻一下子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叫道:“我知道了!脸!是一张脸!凶手留给了我们一张人的脸!
肖凝恍然道:“不错。鼻子,眼睛,嘴,是一张脸!”
黎斯用银色小刀轻轻将三个木偶小人的鼻子,眼睛,嘴分别割了下来,吴闻望着渐渐拼凑在一起的五官,摇头道:“不行,这个孙藐只有一只眼。这个样子拼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是谁啊。”
黎斯心中一动:“不!如果凶手根本只想让我们看到半张脸呢?说着手下银刀挥出,将纸张上已经拼凑起来的鼻子和嘴从中间位置直竖地割了下去,瞬间,一张完美清秀的女子侧脸出现在三人面前,竟是同楼天命墙画之上侧身而立的女子一模一样,黎斯的心似乎瞬间被揪住了一般,喃喃道:“这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第十章扑朔迷离
黎斯径直来到了老死头的大石屋,一把将石桌上的黑色匣布完全扯了下来:“如果他留下三个小人是为了一张脸,那他留下两个木匣子也一定有他的用意!”
吴闻接口道:“我记得在‘有来客栈’里,它的窗户是紧紧关着的,可这匣子里的窗户似是露出了一道缝!”
黎斯用手里的小刀将小缝慢慢挑开,在窗户的背面竟是轻黏着一样东西,仔细看去,竟是一片青色的鸟羽。
一旁的肖凝道:“第二个木匣子里也有一扇窗户!”而这一次,在马车两扇窗门上竟也各自黏着一小片青色鸟羽。黎斯将三片青色鸟羽放在一起,道:“这就是凶手留给我们的东西。”
“凶手留这些羽毛是什么意思呢?代表什么?”吴闻歪着脑袋,思索道。
“代表死亡!”吴闻又被吓了一跳,回头去看,老死头已经站在了三人身后。老死头望着三人,淡淡道:“我记得,在苗疆有一个神秘的宗教。他们宣扬人类最初的生命开始于在天空中高傲飞翔的鸟类。而单独遗落的鸟羽则代表着灵魂的开始,也就是生命的终结——死亡!”
吴闻若有所悟道:“三片羽毛,三个死人。对,就是这个意思!”
老死头微微摇头:“也许不止三片。我在楼敖的血液里发现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就是这个。”老死头取出一个黑布兜,两面有一小块银片,银片上用黑色胶泥固定了几根肉眼很难发现的细线,老死头继续道,“这些线先前并没有在尸体的内脏里出现,看来线是一直沿着血液流动下来的,它本身极其坚韧,却又柔软,不似平常刃线,我还要再做思量。所以这个就暂时先不交给你了。”
天幕时分,黎斯派留不动山庄的几个捕快回来了,他们面上都带着一股恐惧的表情,黎斯忙问:“是不是不动山庄出了什么事情?”
当头的小捕快想了想说:“其实,不动山庄自黎捕头走后,一直风平浪静。但就是,就是太平静了。我们几个兄弟都感觉连一点人的生息都没有了,更奇怪的是……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不动山庄里飘了出来,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妥,就先回来报告捕头了。”
黎斯忙带着衙门的捕快赶到了不动山庄,时值日落,黄昏夕照的残影正好落在山庄之上,宛如不可逆转的坠落。
不动山庄的大门突然吱呀呀,自己缓缓向里翻开一道小缝,黎斯瞥见门内一滩黑色的血迹正涂在门房位置,连忙当先赶进门里。黑血已凝固,黎斯顺着黑血痕迹一直跟到山庄大厅之外,这才发现黑血四下八通,竟已延伸向山庄的各个角落!
黎斯屏息,突然开口道:“不对,空气中除了血腥味道,还有股别的味道,是火?”
话音刚落,山庄各处腾起了黑烟,黑烟迅速升腾,伴随着人的呼救和惨叫,吴闻赶忙招呼着其他捕快救火,但水浇在燃烧的火焰上,火焰不灭反而更加苗高,黎斯诧异地望着火焰,但见火焰中隐约升腾着一缕缕黑色焰苗,他摇头咬牙道:“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火,恐怕用寻常扑火的法子没有用了,只有找到放火的人。”
整座山庄在短短的时间里已被升腾而起的巨大黑烟所笼罩,一行人行在黑雾里,觉得呼吸不畅,黎斯带着肖凝同吴闻闯进了山庄后院。
来到楼天命的竹舍,吴闻疑惑道:“楼天命人呢,难道逃跑了?”
黎斯侧目凝望着楼天命始终坐望舒琴的青鸟图:巨大展翅的青鸟,孤独徘徊的灵魂,风华绝代的女子,以及角落中的阴影,一个想法渐渐在心中明了。便在此时,一缕沁人心扉的琴音从不远的地方缓缓传来,宛如一条流入世间疲惫心灵的清心曲,黎斯觉得有些恍惚,但他收回了心绪,带着两人赶出竹舍。
琴音渐近,乃是出自后院最为中心的一处所在,而随着靠近,地上蔓延汇集的黑血痕迹越发多了,黎斯目光不由一聚,他转身一跃,纵上了相近一座卧居的房顶,向下望去,但见得相近的黑血痕迹从远而近,由散而成,竟似凝聚成了一扇飞鸟的羽翼——偌大的不动山庄被用黑血印记图绘成了一幅巨大的图画,黑血燃烧为青,图画中正是一只展天憾地的巨大青鸟!
琴音倏然而断,但黎斯等人已找寻而来,这是一间看似很简陋的堂房,藏在了楼敖宏伟巨大的连厢后面。
可这间外表看似破旧的堂房里,竟供奉着楼家历代主人的灵位,最顶端是楼不动,依次而下,最末尾的是楼敖。吴闻望着空旷的堂房,诧异问:“怪了,明明听见琴声从这里面传来的。”
黎斯径自绕过后面牌位,言道:“所有牌位都沾染了尘土,看来楼家人并不经常来这里祭拜祖先,却唯独楼不动的牌位洁净无尘,岂非有古怪?”黎斯转动楼不动牌位,吱呀,牌位立柜之前突然裂开了一个黑洞,一条幽暗的密路向下延伸。
第十一章密室
进入密室,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黎斯看见一双紫瞳,微光轻转,紫瞳主人笑而言:“黎捕头,我已久候多时了。”
黎斯望着楼天命如梦幻的微笑,再侧目,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楼天命背后的密室空间里,如牛毛般立着不下百根巨大的钢针,高可达人,而此刻在这百数根锋利钢针上刺悬着百数人的尸体,鲜血已凝固,黑色的血水淌满了地面,而楼天命就委一方细塌,盘坐在着血尸地狱间,轻言,微笑,手指在塌上琴弦间微微拨挑。
“你,你终究还是如此做了。”黎斯突然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楼天命紫幽的瞳孔散出冰冷的寒意:“你看见了,不动山庄,所有庄丁,一百二十九人皆已死于钢针之上。我说过了,青鸟无法飞离,等待它的始终是它的宿命。”
“宿命?那只是神棍用来欺骗世人的说头而已,难道就因为这宿命便可以牺牲如此多的人命?”黎斯无法抵制心中的愤怒,喝问。
楼天命紫瞳黯淡地望着黎斯,操琴而语:“黎捕头,你可知道建立五百年来,死于山庄内的人有多少吗?”楼天命抚琴的手微微一颤,“有两千一百二十人,这两千一百二十人中除少数死于疾病、衰老,其余皆毙命于各代庄主之手。这些人里,有庄丁,有婢女,也有同我一脉血缘的楼氏族人,就在这里,他们毙命于楼氏山庄最大秘密的枷锁上,他们的血被榨干,他们一点点死亡,而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亡的是他们最亲近的人。”
黎斯静静凝望着楼天命,觉得胸口被堵上了一块巨石。
“当天空蔚蓝,月亮明亮,太阳温暖,人世一片平和时,在这里,在不动山庄里,发生的却是一幕幕人间惨剧。我亲眼看到天舍的娘被爹杀死在这密室中,当时我和天舍正游戏,不小心撞见了这一幕,当时天舍没有哭,她还对我笑。自那以后,我便了解,天舍的心里只留下了仇恨,至死的怨念。黎捕头,你可知发生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吗?”
黎斯迟疑了片刻,开口说:“楼不动的秘笈。”
楼天命突然笑了:“这话自你口中说出来,好简单。但它却正是拘禁了楼氏族人五百年,染透了无数血泪的白骨枷锁。楼氏族人历代有训,凡入山庄日起,除非人成死骨,骨成灰烬,方可离开不动山庄,否则,一生不得离开不动山庄半步。若违此例,身透尖针而血尽。”楼天命一顿,继续道,“天舍的娘就是无法忍受这枷锁,所以她死在了爹的手里。五百年间,死于此祖训的楼氏族人,不计其数,即便有偶尔逃离者也会被重新抓回,接受更加残酷的死刑。而这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不能把秘笈的秘密带出山庄,就只是为了一本不能确定存在的秘笈,就都死了。而活着的人也倍受煎熬,生一日,枷锁重一天,惶惶不可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