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口袋里依然没出现钞票。
这是为什么呢?
我颤抖着按下蒙着灰尘的24C遥控器的按钮,屏幕上那久违的男人并没有出现,却出现了一行数字:4200-700=3500。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第二天,屏幕上的数字变成:4200-800=3400。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
4200……这几天来,我花在迟啸月身上的钱,就差不多是这个数。而这些钱都是从我衣服的口袋里得来的……到现在为止,我给迟啸月送礼物,恰好是8天,每天100元……难道是这样?我不敢相信,如果是这样,就太可怕了!
我从口袋里拿到的钱,根本不允许花在迟啸月身上,我花了多少,就得从我每天得到的100元里扣除。照这么计算,我还得过42天才能从口袋里再次拿到钱,而照迟啸月的花钱速度……仅靠我的工资,根本不可能支撑42天。等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天,王子的神话破灭了,迟啸月势必将离我而去,我将人财两空!
这太可怕了!
我抱着头坐在沙发上,冷汗直冒。
这是一个死结,钱和迟啸月不可兼得,而失去了钱,也就失去了迟啸月。
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我将摇滚乐的碟完全撕毁,在房间里无休止地播放优雅舒缓的古典音乐。电视里的男人消失在浓雾中,再也没有出现。那优雅舒缓的音乐,就是我和这房子决裂的号角。所有那些高档舒适的衣物,我都不再取用。我仍旧穿上自己穷小子的行头,也不再打开那具有神奇魔力的冰箱,每天只是啃着我自己微薄薪金买来的方便面。
我想以这种方式回到自己的本来面目。
第二天,穿着廉价衣裳的我,一到办公室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这段时间,他们已经习惯了我衣冠楚楚的模样,忽然被打回原形,每个人都有些不能适应。
“你怎么这副打扮?”迟啸月吃惊地看着我。
“我本来就很穷。”我尽量维持平静,手用力捏紧了衣服的后襟,强迫自己说下去,“我中了彩票,得到几千块钱,现在花光了。”看到她勃然变色,我紧张得冒汗,舔了舔嘴唇道:“但我对你是真心的!”
“你开玩笑的吧?你故意试探我?”她勉强笑道。
我摇了摇头。
但她显然不相信,始终以为我是故意装穷。
我不再给她送昂贵的礼物,只是每天给她买点小零食。我们吃饭也不再选择高档的餐厅,点餐时我开始谨慎地研究每道菜的价格。而最重要的事,因为贫穷而产生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卑微和不自信,逐渐从身体里流露出来。迟啸月如此伶俐的人,怎么会看不出这点?一个星期之后,她终于相信我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小子,于是,下一次,我再请她去吃饭,便被她拒绝了。
这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我的胸口仍旧禁不住一阵酸楚。
“你这样挺好。”张宝亮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前阵子真不像你。”
“是吗?”我茫然地看着他。
“当然了。”他朝我笑了笑,“你那房子没再出问题吧?”
“当然没有。”我勉强笑了笑。
回家的路显得格外漫长。被迟啸月填充得踏踏实实的胸口,因为她的决然离开,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我的心在其间不断下坠,始终不曾落地。
回到那漆黑的大楼里,一身绿油油制服的管理员正惬意地抽烟,看到我,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世界上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的家啊……”
这话让我的心变得更加软弱。
我几乎没有力气爬上楼梯。
缓慢地行进在幽长宁静的楼道里,我觉得自己正退化成无能为力的婴儿,我想要回到某个温暖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地方去,在那里,一切都已经为我准备好,我可以无忧无虑地蜷缩着,享受着现成的一切。
24C到了。嗅着房门上熟悉的气味,我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跌跌撞撞走进房间,扑到在卧室那散发着布料清香的床上,我蜷缩成一团。电视机里传来轻柔的哼唱,仿佛没有记忆的时候听过的摇篮曲。我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阻止自己去打开电视机——那团灰色的云雾后,有个男人一直等着我把他召唤出来。我用全部的毅力,命令自己,不许打开冰箱,不许打开衣柜。
然而我身边全是这房子的馈赠。这轻柔的灯光、温暖的大床、落地窗帘……一切一切,构成我生活的全部,都并不属于我自己。我能够抛弃这些吗?
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慢慢思考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坐到了沙发上,电视机打开了,灰雾中显出男人若隐若现的身形,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响彻夜空,我浑身颤栗,捂住双耳,不由自主地起身,打开冰箱,一杯啤酒下肚,如同冰凉柔滑的丝绸抚慰着我的肠胃,我打了个嗝,苦笑一下。
我知道自己投降了。
24C,我将服从你,讨好你,而你将供养我。
今天几天的努力,24C恢复了在我口袋里塞钱的习惯,我不想说那几天里我经过了怎样的努力,那种努力,让我感到自己完全是个努力,不,或者说是个宠物更好……但钱是真实的,握在手里扎扎实实,迟啸月望向我的目光又变得火辣辣的,但我当然不会再冒险去给她送礼物。
几天后,在楼下遇到管理员,他穿着一身深黑色制服,诡异地朝我一笑:“楼上还有怪声音吗?”
我摇摇头。
“嗯,你已经把它驯服了。”他耸了耸肩膀。
是吗?究竟是谁驯服了谁呢?我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震天的音乐声,以及……我打了个寒颤
“喂!”我正要走出去,管理员在身后叫住了我,“今天是个机会。”
“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咧开满嘴黄牙朝我一笑:“今天温度超过40度,是个机会,”他又补充了一句,“住在24楼,总是有机会的。”
什么机会?
我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自己走了出去。
到了中午,我才知道他所谓的机会是什么。
中午,我和张宝亮在餐厅吃饭,AA制。张宝亮忽然指着电视机喊:“看,那不是你住的那栋楼?”
我愣住了。
屏幕上浓烟滚滚,24楼的顶层着火了。
我飞快地拨打管理员的电话,询问我房间的情况。
“全烧了。”他轻松地道,“不过租金不退,等房子修好了,还是你的。”
“不用了。”我心里一阵空虚,一阵恐惧,但接着,便冒出一阵大汗,一种大病初愈的感觉充斥全身。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张宝亮问。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一样了,仿佛头上摘去了一个魔咒,我朝张宝亮笑了笑:“我请你吃饭?”
“呃?”他感到非常诧异。
我抢过他手里的单据,长吁一口气。
我终于可以请我的朋友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