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慕容思炫的推理那样,你无意中发现了夏皓轩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最憎恨被背叛的你,无法忍受妻子凌薇出轨且跟别的男人生下一个孩子的事实,你想要疯狂地报复,然而对凌薇的爱却又促使你无法对她下手,极度矛盾的你,最终把所有恨意都转移到夏皓轩的身上。
“你撕下了夏皓轩的某页日记,断章取义,把此作为‘遗书’。接着,那天,在夏皓轩放学回家后,你想把他带往天台,在天台上把他杀死,并且伪装自杀。然而,在你带着他走出家门的时候,我刚好放学回来了。我看到你们朝天台的方向走去,出于好奇,便跟在你们的背后。
“在此要先告诉你一件事,我,此刻在你面前的我,是夏孤月,并非夏寻语。曾经我封锁了自己关于夏孤月的记忆,而现在,所有记忆都被激活了,当年所目睹的情景历历在目。
“在天台上,我亲眼看到你把夏皓轩推了下去。这一幕情景,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所以我忍不住叫出声来。我的叫声惊动了你,你发现了我。我看见你目露凶光,知道你要杀人灭口,于是立即逃跑。你虽然也追上来了,但却终究追不上我。混乱之中,你只是看到我的容貌,却无法判断我是夏寻语还是夏孤月。不过当时我穿着黑色的衣服,而你知道,夏寻语是从来不穿黑色衣服的,夏孤月则只会穿黑色的衣服,所以你得出了一个结论:目睹自己杀人的,是小女儿夏孤月。事实上,你的结论的确是正确的。
“我在家附近躲藏起来,我的内心十分矛盾,我不知道是否该举报你——我的父亲。在警察把夏皓轩的尸体带走后,我看见你在我们所住的大厦的附近徘徊,我知道你在等我——在等你杀人之时的目击者。
“我当然不会轻易现身,因为我知道此刻的你已经疯狂,只要看到我,必定把我置于死地。然而世事的发展往往出乎我们的意料,就在这时候,夏寻语回来了。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她竟然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在T恤上还印着“Metoo”这两个单词。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从来不穿黑色衣服的姐姐竟会穿上黑色的T恤。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是姐姐的初恋男友送给她的情侣套装。沉浸在甜美爱情中的她,放弃了原则,生平首次穿上了黑色衣服。
“然而正是这件黑色T恤送了她的性命!在你的思想中,‘夏寻语从来不穿黑色衣服’的概念根深蒂固,所以一看到穿着黑色衣服的女儿,你立即就会认为那是夏孤月。夏孤月正好是目睹你杀人的目击者。所以,当时你便不顾一切,用皮带勒死了‘夏孤月’。而你行凶的过程,再次被我全部看在眼里。我甚至听到你对着姐姐的尸体喃喃地说:‘孤月,不要怪爸爸,爸爸也是迫不得已的。’
“你把夏寻语——你认为那是夏孤月——的尸体搬到汽车的尾箱,接着开着汽车离开了。当时我不知道你要到哪儿去,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要把她的尸体丢弃到大海里。而我,亲眼目睹你杀死了姐姐和弟弟的我,立即回到家,来到姐姐的房间,换上了她平时所穿的那些色彩鲜艳的衣服。
“是的,当时我已经知道你误以为自己所杀的人是夏孤月,而我要生存下去,躲避你的追杀,只有一个方法:放弃夏孤月的身份,扮演姐姐夏寻语。
“过了几天,大家都认为夏孤月失踪了,母亲失去了儿子,接着还失去了女儿——当时的她还没意识到这点,我不想再让她受到打击,所以暂时没有揭发你。
“一个多月后,姐姐夏寻语的尸体被发现了,由于大家都认为失踪的是夏孤月,所以理所当然会把夏寻语的尸体当成是夏孤月的尸体。而且,由于在海上漂浮了一个月,夏寻语的指纹都被海水腐蚀了。作为连DNA也一致的双胞胎姐妹,指纹是我和姐姐惟一不同的地方。既然连指纹也没有了,那么全世界除我以外,再也不可能有人发现死去的其实不是夏孤月,而是夏寻语。
“不过,在两年以后的现在,当连我自己也已经失去了这段记忆的时候,却有一个叫慕容思炫的侦探发现了这个秘密。他甚至是完全不费吹灰之力便触摸到真相。他是一个属于我所在的那个世界的人。原来我并不孤独,原来我也有同类。”
夏孤月说到这里,向慕容思炫望了一眼。思炫却没有理会她,轻轻地咬着手指,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夏孤月舔了舔嘴唇,接着叙述:“‘夏孤月’的死亡得到证实后,家里笼罩着一种悲凉的气氛,然而,这种气氛有点怪异。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你和母亲所呈现的,只是沉重而非悲痛。甚至有一次,卧床不起的母亲对我说:‘寻语啊,幸好死去的人是孤月而不是你。你知道吗?在我的三个孩子当中,我最疼爱的就是你。皓轩已经离开我了,如果连你也离开了,我一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我一定会失去生存下去的动力。’
“母亲的话让我大受打击,虽然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屑去融入别人的世界,也不愿让别人来读懂自己——事实上没人能读懂我,但当我听到自己的母亲亲口说我——她的亲生女儿——的死亡并没有让她感到悲痛时,我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生存的价值,我觉得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是一种错误。
“当时我的大脑中有着一种强烈的想法:死去的人应该是夏孤月,因为她的生死没有人会关心,活着的人应该是夏寻语,因为如果她死了,大家都会感到异常悲痛。然而事实上,死去的人是夏寻语,活着的人是夏孤月,这跟理想状态恰好相反。于是,内心极度矛盾的我,为了达到理想状态,竟然产生精神分裂了,在精神中诞生了一种新的人格——夏寻语的人格。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由自主地穿上了夏寻语那些色彩鲜艳的衣服,扮演着夏寻语,我甚至产生了夏寻语的思想,进入了夏寻语的人格,而这个新的人格,竟然还完全替换了我原来的人格。我彻彻底底地变成了我的姐姐夏寻语,甚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是的,当夏孤月被彻底替换成夏寻语后,我甚至失去了夏孤月的记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你——我印象中那位慈祥的父亲,就是杀害夏皓轩和‘夏孤月’的凶手。不仅这段记忆被消除了,甚至我十五岁以前的记忆,都十分模糊。因为我虽然变成了夏寻语,却终究无法复制她的回忆。我所知道的,仅仅是夏寻语和夏孤月一起行动的那些片段。
“正因为这样,刚才当慕容思炫问我关于夏寻语的初恋男友的事情的时候,我根本回答不了,因为我没有跟那位初恋男友相处的记忆。
“我知道夏寻语的理想是当一名侦探,所以当时,变成了夏寻语的我,便独自离开HZ市这个伤心地,来到了南方的G市,并在一家私家侦探事务所工作。我所以忍心离开父母,除了是因为想走出夏皓轩和‘夏孤月’死亡的阴影之外,大概还因埋藏在我心深处的夏孤月的人格,若隐若现地给我提供了两个信息:其一、父亲是杀人凶手,必须远离;其二、母亲并不在乎夏孤月的生死,没必要留恋。虽然当时已经完全变成夏寻语的我无法完全接收这两个信息,但却获取了这样一个信念:必须离开父母!”
夏孤月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向夏冷望了一眼,目光如尖刺一般,直刺他的双眼。
第九章、复仇
“你们出去,给我十分钟的时间,我要向薇忏悔。”好几分钟后,夏冷才用低沉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慕容思炫和夏孤月对望了一眼,便一齐走出病房。十分钟后,当他们再次进入病房的时候,夏冷早已把水果篮里的刀子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他躺在凌薇的怀里,把凌薇的衣服给染湿了。凌薇的衣服上除了夏冷的鲜血以外,还有他的眼泪。
一个因为爱而被扭曲了人生的杀人魔的眼泪。
在HZ市公安局录完口供后,思炫和夏孤月来到机场,走上了返回L市的客机。对于夏孤月来说,她跟HZ市——这个她所出生和成长的城市——缘分已尽,从此以后,HZ市里的一切,一切人,一切事,都将消失于她的生活中,隐藏于她的记忆深处。
在客机上,空姐给各位乘客派发了午饭。思炫把各种各样的糖果都放到饭盘里,跟饭菜搅拌在一起,玩得不亦悦乎。夏孤月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的行为,常人都无法理解,这二十年,你是怎么走过来的?”
思炫侧头望了她一眼,轻轻舔了舔手指,却没有回答。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大概半分钟,思炫忽然说道:“一无所知但却颇为幸福的傻帽,知道所有真相的伤心者,这两种人,你会选哪种?”
夏孤月微微吸了口气,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答道:“这个问题,你是在问夏寻语,还是在问夏孤月?两者答案不同。”
“问你。”思炫的声音也丝毫没有起伏。
“你知道答案。”夏孤月幽幽地说。
思炫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道:“在你父母的卧房寻找线索的时候,我发现床头柜的抽屉里铺上了一层白纸,纸下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于是在你调查其他地方的时候,我把压在纸下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张照片和一张剪报。”
“照片和剪报?”夏孤月微微皱眉。
“照片是一个男人的独照,那个男人跟夏皓轩的长相极为相似,他极有可能便是夏皓轩的亲生父亲。剪报则是发生在1997年的一宗碎尸案,当时一名姓谢的男子被杀了,被毁容和碎尸了,此案成为一宗悬案,凶手至今尚未归案。剪报上还刊登了被害男子谢某生前的照片,他,便是照片里的男人,夏皓轩的父亲。
“根据这些线索和证据,我作出了以下推断:十二年前,忙于工作的夏冷忽略了凌薇,于是无比寂寞的凌薇认识了一名姓谢的男子。凌薇没有想过要出轨,也没有过出轨行为,她只是把谢某当成知己,想跟他倾吐心事。然而,在某次见面的时候,心怀鬼胎的谢某,却强暴了凌薇。当时谢某那如野兽一般的狰狞嘴脸,给凌薇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事后,谢某甚至还以此威胁凌薇——这只是我的假设,终于忍无可忍的凌薇,杀死了谢某。她无法忘怀自己被强暴时谢某的那张狰狞的脸孔,所以把谢某毁容了。然而,杀死了谢某,毁去了谢某的容貌,却终究无法让凌薇完全发泄心中的恨意,所以最后她还把谢某的尸体肢解了。这便是发生在1997年那惊动一时的碎尸案。
“然而,讽刺的是,凌薇在杀死谢某以后,竟然发现自己怀上了谢某的孩子。她不忍心扼杀一条小生命,于是把孩子生了下来。那个孩子,便是你的弟弟夏皓轩。
“本来凌薇打算彻底忘记过去,跟丈夫、两个女儿和儿子——尽管并非其丈夫夏冷所生——好好地生活。夏冷一直没有发现夏皓轩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夏皓轩也一直把夏冷当成亲生父亲,一家五口,和睦共处,生活快乐。
“可是,在某一个瞬间,这一切却彻底改变了。那天凌薇以为夏皓轩把书费拿去买机器人了,爱之深责之切,狠狠地打了他。而夏皓轩无可忍受被家人冤枉,竟然还手了,并且五官扭曲,发出巨大的嘶吼声。那一刻,他的神情跟把凌薇强暴的谢某那狰狞无比的表情一模一样。凌薇看到在刹那间变成野兽的儿子,瞬间呆住了,脑海中把夏皓轩和他的亲生父亲谢某的脸孔重叠在一起,在凌薇心中,那段恐怖悲痛的经历再次被勾起。
“凌薇本来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可是一旦心底的阴影被触碰,她便会变得疯狂。夏皓轩的那张狰狞的脸孔,让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孩子,是那个把自己所强暴、被自己所碎尸的男人所留下来的。那个男人虽然被凌薇杀死了,但却留下了一个流着他的血的孩子在凌薇身边,让凌薇的恐惧无限延续。那一刻,失去理智的凌薇把对谢某的恨全部转移到夏皓轩的身上。
“于是,当天晚上,凌薇故意把夏皓轩的体检表放在夏冷能看到的地方,夏冷无意中看到夏皓轩的血型后,怀疑他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第二天就到医院去进行亲子鉴定,结果证实自己跟夏皓轩果然没有血缘关系。于是他便狠心地把夏皓轩给杀死了,还利用夏皓轩的日记,把谋杀案伪装成自杀案。
“一方面,夏冷极爱凌薇,绝对不会伤害她,另一方面,夏冷极恨被背叛,绝不能容忍自己所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所占据,哪怕一秒。所以,当他发现儿子并非自己亲生的时候,不会去伤害凌薇,只会去伤害儿子。凌薇深知夏冷的性格,早就推测到他的行为,所以才设局借刀杀人。她要借夏冷之手杀死谢某所留下来的孩子,对谢某展开最后的报复。
“以上便是我在床头柜里发现照片和剪报后所作出的推测,或许一切跟事实稍有出入,或许你会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疯狂至极。可是当我们遇到夏冷和凌薇所遇到的事情,谁敢保证我们不会作出旁人所无法理解的疯狂行为?”
夏孤月没有质疑思炫的推理,也没有作出惊讶的表现,只是冷冷地望着客机的天花板,若有所思。良久,在客机即将降落的时候,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道:“不管怎样,一切都结束了。”说罢,突然望向思炫,嫣然一笑,轻声说道:“慕容思炫,谢谢你,原来在找寻真相的道路上,我并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