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除了我以外不喜欢别的人吗?”他很恳切地问道。
“当然是啊,先生!”波莉愤慨地回答,“我怎么可能喜欢别人?”
“可是你喜欢我上个礼拜天看到和你一起出去的那个当兵的吧?”
“哦,不是的,先生,他只是我的男朋友。”她带着歉意说。
“你肯甩了他吗?”他突然问道。
波莉的漂亮面孔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不行呀,先生!他会杀了我的。你不晓得,他是个很会吃醋的畜牲。”
“是啊,可是如果我带你离开这里呢?”他热切地低声说道,“到他找不到你的地方去——南美洲,非洲,好几千里以外的地方。”
“哦,先生,你吓坏我了!”波莉低声说道,在他那对闪亮在走廊黯淡灯光中的两眼注视下羞怯起来。
“你愿意跟我去吗?”他恳求道。她没有回答,挣脱了身子,跑进厨房,不知为什么怕得发抖。
四
有一天早上,汤姆在比他平常最早要修面用热水的时间更早的时候,猛力地拉着铃,问紧张的波莉说罗士代尔先生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呢?先生?”她喘着气说,“他不在屋里吗,先生?”
“显然是不在啦,”汤姆着急地回答道,“他从来没在外面过夜的。我们在这里住了好几个礼拜,还想下起有哪天晚上他下是十二点钟以前就回来的。我实在想不通。”到处打听都没有结果。西康夫人提醒他说前一天晚上突然起的那场大雾。
“什么大雾?”汤姆问道。
“天啦,你难道没注意到吗?先生?”
“没有,我回来得很早,抽了烟,看了书,大约十一点就上床睡觉了。根本没想到往窗外看。”
“大概是十点左右起的雾,”西康夫人说,“然后越来越浓。从我睡房里都看不到河上的灯火。那可怜的人一定是走到掉进河里去了。”她开始呜咽起来。
“乱讲,乱讲!”汤姆说,可是他的表情却和他的话语不一致,“我想最坏的情况就是他找不到路回家又雇不到车,所以就在哪家旅馆过夜了。我敢说一定没问题的。”他开始吹起口哨,好像又高兴了起来。到了八点钟,有封标明“急件”的信送来给罗士代尔,等到他也没回来吃早餐的时候,汤姆亲自去了一趟城郊银行。他在那里等了半个钟点,可是那位经理始终没有现身。结果他把信留给了出纳,带着担忧的表情离开。
那天下午,全伦敦都知道了城郊银行的经理失踪的消息,还有价值几千镑的黄金和现钞也随着他一起不见了。
苏格兰场拆开了那封标明“急件”的信,注意到那封信在递送上已经受到延误,因为原先所写的地址不够清楚,后来经过正式修正。信上是女性的笔迹,写道:“考虑之后,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别再来找我。忘了我吧。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信上没有签名。
克拉拉纽维尔在困惑之余,宣称对这封信一无所知,波莉则透露说这个逃犯曾建议和她私奔,往非洲和南美的路线因此受到特别的警戒。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却毫无结果。汤姆皮德斯充满了悲恸和震惊。警方扣押了那名失踪者的全部财产。
缉捕报导的热潮逐渐减退,最后完全消失。
五
“我们终于见面了!”汤姆皮德斯叫道,他的脸因为快乐而亮了起来,“你好吗?亲爱的纽维尔小姐?”
克拉拉冷冷地和他打招呼。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她未婚夫的潜逃和羞辱折磨了她好几个礼拜。她的灵魂成为好几种直觉的竞技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相信艾夫雷德的清白。感觉到其中有下止是表面所看到的内幕,还有很可怕的谜团。然而那封由匿名女性寄来的可恶信件令她大为悲伤。另外还有波莉的供证。当她听到皮德斯的声音招呼她时,她所有的旧恨都涌上心头。她突然想到这个男人——罗士代尔最合得来的朋友——想必知道得比他向警方说的更多。她回想起艾夫雷德谈起他的样子,充满了感情和信任:他真的可能对艾夫雷德的行为完全一无所知吗?
她强忍住心里的嫌恶,伸出手来。不如和他保持联络吧,他很可能是解开那个谜团的线索。她注意到他的穿着比以前稍微整洁了些,而且抽的是海泡石烟斗。他陪在她身旁走着,一点也没有要熄掉烟斗的意思。
“你一直没有艾夫雷德的消息吗?”他问道。她的脸红了起来。
“你以为我是共犯吗?”她叫道。
“不是,不是,”他安抚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到他可能写了信给你——当然,不会留下确切的地址。男人有时真的敢写这种信给女人。可是,当然啦,他对你太了解了——你会告诉警方的。”
“当然啦,”她愤慨地叫嚷,“就算他是清白的,也该面对这个罪名。”
“你仍然认定他有可能是清白的吗?”
“不错。”她大胆地说道,正视着他的脸,他的眼睑抖动着垂了下来,“你不觉得吗?”
“我以前始终希望如此。”他回答道,声音里充满了感情,“可怜的老艾夫雷德!可是我怕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啊,万恶的金钱——连我们之中最高贵和最好的人也会受到诱惑。”
好几个星期过去了。她渐渐发现自己和汤姆皮德斯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很奇怪的是,他渐渐越来越不那么令人反感。由他们在一起的谈话之中,她开始明白其实没有理由相信艾夫雷德,他的犯罪和他的没有信用都太恶名昭彰。她渐渐地对自己早先不信任皮德斯的事感到惭愧,后悔中产生了尊重,而尊重终于成熟且发展成为一些感情,温暖到汤姆更自在地表达出克拉拉从一开始就已察觉到的爱意时,她也没有加以拒绝。
只有在小说里,爱情才会长生不老。克拉拉的父亲觉得她能抛弃掉一段不值得有的感情,而且是从心里连根拔除,证明了她是一个很明理的女孩子。他把那个新的追求者请到家里来,马上就喜欢上他。罗士代尔那种有点高傲的态度一向让那位不很世故的粮商颇不自在。和汤姆在一起让这位老人舒服多了。
汤姆显然和他那个以前的朋友一样有学问和教养,却懂得怎么把他胜人一筹的知识传递出来时将重点放在知识本身,而下在他高人一等上,而且还一副能得回更多信息的模样。那些最在意早期教育不足的人最讨厌别人谈他们在意的事。何况汤姆的好脾气比罗士代尔那种做作的礼貌更得老人家的欢心,所以整体说来,汤姆在做父亲的比在女儿那里赢得了更多好感。无论如何,克拉拉对汤姆的感情也不是全无反应,有一回,在他到家里来拜访之后,老人家很疼爱地亲吻了她,谈到一切都好转了,而且在他们生活中,这是第二次在看到山穷水尽时,又突然柳暗花明了云云时,在她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感激和欢乐,还有柔情,使她哭倒在她父亲的怀里。
汤姆估算他每年靠偶尔写些报导可以净赚五百镑,再加上他从他母亲那里继承来的一些高获利投资,所以实在没有理由再让好姻缘延宕。婚期定在五月,要到意大利去度蜜月。
可是克拉拉命中注定得下到幸福.从她答应下嫁她初恋情人的朋友那一刻起,旧日的回忆就开始涌现且对她诸多非难。很多奇怪的念头在她灵魂深处翻搅,每到夜深人静,她就似乎听见艾夫雷德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和谴责。她的不安随着婚期的接近而与日俱增。
有一天,由汤姆划船在泰晤士河上游度过了一个愉快下午之后,夜里睡觉时脑子里满是模糊的怪念头,做了个可怕的恶梦。艾夫雷德浑身滴着水的身影站在她的床边,用恐怖的两眼瞪着她。他是不是在逃亡途中淹死了?她吓得呆住了,提出这个问题。
“我始终没有离开英格兰!”那个幻影回答道。
她的舌头抵住了上鄂。
“始终没有离开英格兰!”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听起来都不像是她自己的。
死灵那对动也不动的眼睛一直瞪着她。
“那你一直在哪里呢?”她在梦中问道。
“离你很近。”对方回答道.
“那其中果然有诈!”她尖叫道。
幽灵悲哀地摇了摇头表示正是如此。
“我就知道,”她尖叫,“是汤姆皮德斯——汤姆皮德斯杀了你。难道下是他吗?说呀!”
“对,就是他——汤姆皮德斯——那个我比谁都更爱的人。”
即使是在恶梦可怕的压制下,她还是忍不住像个女人那样说道:“我不是早警告过你要小心他吗?”
幽灵瞪着两眼,没有回答。
“可是动机是什么呢?”最后她开口问道。
“爱金子——还有你。而你要把你自己给他了。”鬼魂严厉地说。
“不,不,艾夫雷德!我不会!我发誓!原谅我吧!”
鬼魂怀疑地摇了摇头。
“你爱他。女人都很虚假!!和男人一样虚假。”
她想再提出抗议,但是她的舌头不听使唤。
“要是你嫁给他,我会永远缠祟着你!小心了!”
那湿淋淋的身影像来时一样突然地消失了,而克拉拉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哦,真是太可怕了!她学着去爱的那个男人竟然是凶手,杀了那个她学着去忘记的男人!她最早的偏见是多么的正确啊!她不但悲恸,而且打从心底里感到震惊,甚至连她的父亲也劝阻不了她把她的怀疑报告给警方。警方突击检查汤姆的房间,结果发现了大捆的赃款,另外也发现他有好几个银行的户头,最近每一家都还了大笔贷款。
汤姆遭到逮捕。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从河里冲上岸的尸体上。不久之后,罗士代尔的遗体冲到了岸上,因为长期浸泡在水里,脸部已经变形得无法辨认,但是那身衣服显然是他的,胸前衣袋里的皮夹子更消除了最后的怀疑。西康夫人和波莉,还有克拉拉纽维尔都确认了尸体的身分。
两次审判的陪审团都判决汤姆皮德斯犯下了谋杀罪,克拉拉对梦境的陈述在法庭和全国人民的心里都留下深刻的印象。检方的论点是:罗士代尔把钱带回家里,下知是想独自卷款潜逃,或是会朋分花甩,甚至有可能如克拉拉所相信的,因为某些全然清白的原因,总之皮德斯决定要加以独吞.他和死者出去散步,利用浓雾把被害人推落河里,另外一个犯案动机是他爱上了克拉拉纽维尔,这点从他后来与她的关系可以得到证明。主审法官戴上了黑帽子,宣布汤姆皮德斯受绞刑处死。
六
被告供诃摘要
大家看到这一篇东西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而且会取笑你们。我因为杀了我自己而受绞刑。我是艾夫雷德罗士代尔。我也是汤姆皮德斯。我们是同一个人!
我年轻的时候,一直长不出胡须。我买了假胡须来改进我的外观。有一天,在我成为城郊银行的经理之后,我在家里取下了假胡须,就在这时候想到:没有胡须的话,别人都不会认出是我。我是另外一个人。我马上想到如果我逃离银行,另外那个人可以留在伦敦,而警方到全世界去追捕的却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逃犯。
可是那还只是一个粗浅的构想,我慢慢地让这个计划趋于成熟。留在伦敦的那个人必须先有一圈相识的朋友。夜里除去胡须,加上衣服和声音的其它伪装,很容易就成了另一个人。但是这样做还不够聪明。我想到了和他住在一起的主意!这是把两人轮流担任一个角色的做法反过来用。
我们在西康夫人那里共住。这样做非常辛苦,但是只不过是几个礼拜而已。我在卧室里有几套表演快速换装的人用的衣服,在很短的时间里,我就可以由罗士代尔变成皮德斯,或由皮德斯变成罗士代尔。波莉每天早上得擦两双靴子,烧两份晚餐等等。她和西康夫人随时会见到我们两人的一个,却始终没想到她们从来没有见过我们两人一起出现!
有时在吃饭的时候,我不让人打扰,吃光两份餐食,还大声地和我朋友交谈。其它的时候,我们在不同的时间进食。礼拜天,一个在睡觉,另外一个在教堂。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房东太大想得到会有一个人不怕麻烦地装成两个人(而且还付两个人的钱,包括洗衣费在内)。
我想到罗士代尔潜逃国外的点子,要求波莉和我私奔,伪造了那封在我失踪当天早上送到的女性来函.我以汤姆。皮德斯的身份和一群新闻记者混在一起。我原先另外有个房间来存放黄金和现钞,后来却误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幸的是,在我消失的那天晚上,从另外那个房间回来的路上,本来打算扔进河里的那一包罗士代尔的衣服,在雾里被偷走了,而得手的那个人最后却跳河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