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维兰接受的训练叫他在悲剧面前表现得冷静客观,但他对于现在面前的一切觉得自己还很难置之度外。妇女们边挤边嚷,试着去辨别地上的衣服、书本还有其他一些物品。也许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在这座冰冷的坟墓里,但这仅仅是绝望中唯一的希望,没有人会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就像州警察特尔斯基说的,“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疯子的杰作。”
哈维兰尽可能地从心绪不宁的治安官皮博迪那里打听有关采石场的事情。
“大理石的一直是克莱顿镇的主业,”皮博迪说。“纽约一半的大建筑物所用的大理石都来自克莱顿的采石场。这里是克莱顿大理石公司60多年前成立的第一家采石场,后来当他们又开了几家新的采石场,这一个就被遗弃了。”
尽管很冷,但皮博迪还是不停地流汗。他用他的花格子衬衫的袖子去擦汗。“下面60英尺都是光秃秃的墙壁,”他说。“原来是每十英尺为一层来开采大理石,所以向下不会有什么可以立足的地方。要是里面是空的话,一个小孩子是不可能从里面爬出来的。
哈维兰瞥了一眼消防车,他们已经开始从采石场抽水了。“这没什么用,”他说。
“泉水流进去的速度比他们抽的速度要快。”皮博迪说。他说,“不用告诉他们,他们等下自己就能体会得到。”胖治安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严峻表情。“杰里·马霍尼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为什么?我想你只能说,那个老家伙有点疯,他儿子也跟着疯了。”
“还有些事情跟现实吻合不上,”哈维兰说,他发现点烟的时候双手在抖。采石场旁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声触动了他的神经,“校车在哪?”
“他一定是把车开到这里,然后对孩子们下了毒手,”皮博迪说。“然后等到天黑后就逃之夭夭了。”
“可是昨晚你在天黑前就搜查过树林里的这个地方呀,”哈维兰说到。
“不知怎么搞的,我们漏过了这里,”皮博迪顽固地辩解道。
“一辆九座校车是很难不被发现的,”哈维兰说。
“但是我们就是没看到,”皮博迪说。“上帝才知道是怎么搞的,但我们就是漏掉了。”他摇摇头。“我想现在只能用挂钩来解决问题了,他们会从附近还在开工的采石场派辆起重机过来,运过来还得一个多小时。大家都不要离开,等到挂钩落到采石场的底部,把孩子们给拖上来再说。
哈维兰自己心里想,那些人心里一定承受着煎熬。他还想到了一个老人,那个穿着红色背心,系着绿色领结,小拇指上还带着一枚闪闪发光钻戒的老人。那个老人一定正在想着他家那个破碎的窗格,还有他以往见过的那些暴动的场景。
有人拉住了哈维兰的外衣袖子,他看到这人一脸的恐惧——伊丽莎白·迪菱那受到打击的脸庞,她是杰里·马霍尼的未婚妻。
“那么这是真的了,”她低声说道。她脚下晃了一下没站稳,紧紧地抓住了哈维兰。
“这是真的,他们发现了孩子们的一些东西,”他说。“就这么多了。迪菱小姐,现在看这是真的。”他对自己的话也觉得有点震惊,他本能地意识到自己是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昨天在天黑前,大家对整个地区都进行了搜查,”他说。“那个时候还没有人发现有教科书、外套或是贝雷帽,也没有人看到校车。”
“现在讨论这还有什么用?”皮博迪说。他眯着眼睛盯着利兹·迪菱。“我也不想相信我所看到的,哈维兰,但现在我不得不信。”这个胖子接下来的话,就像鞭子一样恶狠狠地抽在人的身上。“也许你是在克莱顿唯一一个运气好的人,利兹,幸好你在嫁给他之前就发现了他是个杀人狂。
“别这样,乔治!”她哭了。“你怎么就相信……”
“除了这,人们还能相信什么?”皮博迪说完,转身走开了。
利兹·迪菱抓着哈维兰,在一旁抽泣。这个高个男子的目光越过她的脑袋,看到采石场的边缘聚集了上百号人。他想起了自己曾在宾夕法尼亚州看过的矿难:整座镇上的人都在矿井的入口处等待死者的遗体运到地面。
“咱们走吧,”他突然鼓起力量对利兹·迪菱说。
克莱顿镇死气沉沉,商店都关闭了,乔家的餐馆也歇业了。火车站代理人正在工作,他们正在处理了几十封失踪儿童父母的朋友和亲戚发来的电报,银行街对面的电信局,有两个女孩正在岗位上工作。
格兰杰老先生,银行的出纳,还有一位速记员是那天整个银行还在上班的两个人。格兰杰老先生在准备克莱顿大理石公司员工的工资,他不知道公司会不会像往常一样,派辆卡车和两名护卫来取工资款。今天其他的一切都跟往日不一样了,连街头的酒店都歇业了。有那么一两个推销员开车来到镇上,一听到事故的消息后,也都跑到环山公路直奔事故现场去了。几个年纪非常大的老人在自家门前走进走出,焦急地望着通向环山公路那条主路。甚至连诊所也关门了,小镇的医生和护士们都去了灾难现场。
街那头,帕特·马霍尼家前窗玻璃上的窟窿上糊了张报纸。帕特·马霍尼坐在他客厅的软垫摇椅上,慢慢地摇来摇去,盯着摊开在他膝盖上的剪贴簿,顶部贴了张宣传单,黑体标题映入他的眼帘:
马霍尼和菲伊受人欢迎的水牛演出团
下面是张帕特和诺拉的照片,他们穿着他们那件镶满珠宝的牛仔服,举着他们那把六发式左轮手枪正对着镜头。里面还有张图片描绘的是那场演出时的情景:人们在黑暗中跳舞,只有珠宝在闪闪发光,左轮手枪还在喷着火焰。“近年来最有原创精神的作品,”一位水牛演出团评论家这样写道。“日益受人欢迎的马霍尼和菲伊在他们原来的老套路中加入了一些新元素,全国各地的观众都为之倾倒。对于他们即将到宫殿剧场表演的消息,我们并不感到惊讶。”
帕特合上剪贴簿,把它放在一旁的地板上。他从他夹克衫的内口袋里面掏出一个钱包,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纸片和卡片。1927年他还曾是威奇托的名誉警察局局长。
里面还有一些快照,帕特用白明胶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些快照。照片到现在都有点褪色了,但是谁都能一眼看出这是诺拉陪着杰里,在他成长的各个阶段一起的合影,有六个月的、一岁的还有四岁时候的,诺拉微笑地看着她的儿子。外面的人似乎都能感受到照片里那爱的光芒,帕特想。
帕特把这些图片放了回去,然后把钱包放回了口袋,他站了起来朝楼梯走去。凡是过去认识他的人现在感到吃惊,因为以前的帕特动作轻快,像小伙子一样。而现在的他,行动缓慢,几乎痛苦不堪。一个疲惫的老人,没必要向任何人隐瞒什么,也没有什么是要来隐瞒的。杰里失踪了,利兹也不在他身边了。
他爬上二楼朝着阁楼门走去,推开门,打开灯,爬到屋檐下。在那里,他打开了那个刚才给哈维兰看过的大衣柜。从柜子的最左边,把那套牛仔装备拿了出来:皮套裤、衬衣、背心、靴子、牛仔帽还有两把镶满了珠宝的六发式左轮枪。他慢慢的把这些东西拿到他二楼的卧室,然后在那里开始穿这些戏服。
最后穿好后,他站在浴室门后的落地镜前。高跟靴子让他比平时看起来高了几英寸,牛仔帽俏皮地戴在他头上,那镶了宝石的皮套裤和马甲在窗外阳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突然,老帕迈了个平步,从枪套中拔出手枪,令人炫目地旋转,然后直直地对着镜子。
“把他们带上了,你这个娘娘腔,胆小如鼠!”老帕特喊道。一个浑身都镶有宝石的枪手从镜子里凶狠狠的看着他。
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去,望着书桌上的那个银制相框。诺拉,这个年轻的姑娘,正微笑着看着他。
“会没事的,亲爱的,”帕特说。这会是另一场好戏,亲爱的。你不用担心你的孩子。只要我在,你就不要担心他。你会看到的……”
对于克莱顿镇而言,这是可怕的一天,但对于电信局的接线员格特鲁德·奈勒而言,之后发生的事情可能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恐怖的时刻,因为她看到老帕特·马霍尼走在大街上,而且正好走在路当中,他走得很慢,左顾右看,不偏不倚地踩着那条把路划成左右两边的白线上。
“这场景我在电影里是见过一百遍了,”格特鲁德·奈勒事后说道。“一个牛仔走在一个荒芜的小镇街头,等待他的敌人出现——等待拔出枪的那一刻。老帕特的两只手就悬在那两把疯狂的枪上,而枪则插在枪套里,他还不断地用指尖去摩他的大拇指。我指给米莉看,我们大笑。然后我们觉得这真是世上是最糟糕的事情,杰里·马霍尼谋杀了这些孩子们,而他的父亲也跟着疯掉了。
在银行工作的老格兰杰先生在看到那个珠宝满身的老枪手朝着柜台窗口走去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想法。
“早上好,格兰杰先生,”帕特高兴地说。
“看来你今天上午不是太忙,”帕特说。
格兰杰先生润了润他苍白的嘴唇。“早上好,帕特。”
“不——不忙,”格兰杰先生回答道。格兰杰先生想,这个杀手的父亲打扮得就像是就像是马戏团里表演的孩子,看来他是要去精神病院了。
“既然你不是那么忙,”帕特说,“那么我想看看我帐户过去三个月的结算单。”说话的同时,他转过身靠在柜台上,透过银行的窗户望着街上。他的手还是放在枪旁边,还是不停地用指尖去摩他的大拇指。
“你每个月都有结算单,帕特,”格兰杰先生说
“我知道,我还是想看看过去三个月的详细清单。”帕特说。
“我不得不迁就他,我想,”格兰杰先生后来说。“所以我又回到了金库,从那些文件里面去找他的银行记录。就当我在金库门后面的时候,他又说话了,而且很自然。“格兰杰先生,要是我是你的话,我就会把金库的门关上,然后待在里面,马上拉响所有的警报,这样你就跑不掉了,格兰杰先生。”
“那么我认为这就是他疯狂的一部分,”格兰杰先生后来说道。“我想他是来抢银行的,正因为如此,所以他穿了身牛仔装,这样打扮会让他感觉又回到了童年。当时我吓坏了,因为我觉得他疯了。所以我的确是关上了金库大门,我也去按了警报,只是警报没响。我当时不知道所有接入银行的电线都被切断了。“
格特鲁德和米莉,这两个电话接线员占了个好位置,能够清楚地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她们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银行前面,四个穿着深色西服戴着帽子男子下了车,迈上台阶向银行走去。两个人提着小行李箱,另外两个人带着枪。
后来银行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出现了一名老牛仔,手放在枪上。他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往前跳了一步,稳稳地站住了。这四名男子十分惊讶,一下子都楞住了。
“举起手来,你们这些娘娘腔——胆小如鼠的家伙!”老帕特喊道,然后拔枪出鞘,转枪,枪口突然喷出火焰直接对着那些坏蛋。
这四个人低头躲了过去,就像是从一艘行将沉没的船的甲板跳到海里。一个坏蛋躲到银行大楼的角落去了,还有两个躲到了汽车后面,最后一个准备快点躲到汽车后面去的,结果还是被枪喷出来的火焰给烧到。
“第一次没打中你脑袋!”帕特喊道。“再过来一点儿,我就会把你们全部送到地狱去!”枪在帕特手中又转了一次,然后突然瞄准那个还在外面的歹徒。“好吧,往前走,把枪扔了,”帕特命令道。
那个被抢瞄准的男子立即服从了,把枪扔到地上,枪在地上弹了几下,离帕特还有几英尺远。那个歹徒慢慢地举起了手,帕特一点点地朝那把枪挪动。
其他人并没有动,然后格特鲁德和米莉看到那个躲在银行大楼的角落的家伙慢慢举起了枪,把枪口故意对准了帕特。她和米莉都尖叫起来,老帕特扭头一望,就在那刻枪声四起。
老帕特倒在地上,用手捂着肩膀。那个朝他射击的歹徒也受伤了,躲在车后的那个也没能幸免。这时格特鲁德和米莉看到了身材高大的哈维兰先生从隔壁酒店的角落处走了出来,他的枪口还在冒着烟。他当时说话的声音一定很小,因为格特鲁德和米莉都没听见,但是不管他说了什么,其他的歹徒听到哈维兰的话后都投降了。然后他们看到了利兹·迪菱从街那头跑过来,奔向老帕特躺着的地方,血从他捂住肩膀的指缝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