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听罢惊讶得瞠目结舌。
“你认为吃下那种含有致死量毒素的果实之后,人还可能存活下来吗?但是现在清音却还活着。”
“另一方面,关于致死量这个问题不过是不经真实计算的暧昧语句。清音可能在吃的途中吐了出来。另外也许根据每人体质的不同,效果也各不相同。现在能够确定的是清音还活着。不,是存活下来了……”
“我明白你要说的意思了。你想说的是,与刚才所说,那个吃了毒果实后变成狼的男人一样,清音也出现了与那相类似的状态了吧。”
“不,我的观点有些不同。我认为比起贝兰当娜主成分所引发的阿托品前驱症来,也许清音在吃恶魔果实的时候,某些对她造成强烈打击的事情才是引发那些后遗症的原因。总之,清音在吃了贝兰当娜之后存活下来,但同时另外一种慢性妄想症却开始在她体内滋生起来。我是这样考量的。”
“妄想症,无法区别幻想与现实,出现意识混淆的那种……”
“没错。真是讽刺啊!”
政义忍不住呻吟起来。
“清音还很小的时候,曾在父亲的工作室中困了一整晚,之后一段时间听说她非常害怕那些人偶。可怕的经历在恶魔果实催化之后导致思想混乱,从而难以在人类与人偶之间进行区别吧!对于清音来说,人类和人偶的区别现在仍旧像烟霞一样缥缈!”
医生恍然大悟。
“所以清音就把优子误认为是人偶,原来如此!”
“全都是那恶魔果实所害的。”
两人的视线再度投向桌子上小小的果实。
“贝兰当娜是恶魔的植物。这恶魔之果给清音植入了一场恶梦……梦中没有名为优子的人类,只有名为优子的人偶……”
“最后,在恶魔的果实操纵之下,她把那人偶给烧了……”
政义双手掩盖着脸,咬牙切齿地抽噎起来。
“我到现在仍旧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太可怜了。清音在不知不觉间受到恶魔果实的控制,成为了它的傀儡……优子和清音都太可怜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阻止清音接近你们房间呢?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你为什么不让清音见见优子?”
“优子也……”
政义哽咽地回答
“优子她、也得了肺结核。所以我不希望清音太接近优子。我不希望清音被她所感染。因为清音开始到我家工作前,她唯一一个至亲就是因结核身亡的。优子的护理一直是由我来做,因为她得了肺结核的事情是绝对不可以公开的秘密。即使是清音也一样。相信你也能够理解,这种保守小村子的人民对那些病相当忌讳,因此我不能把妻子的病告诉任何人。我不希望优子遭到我前妻那般的对待。”
沉默在房间当中蔓延起来,政义感到房内气息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双脚变得柔软,开始嗒嗒嗒嗒地崩溃起来,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已被黑暗吞噬了。
手臂冒出的汗已变冷了。医生正屏息静气,于是政义稍微挪正了姿势,椅子吱吱咯咯的响了起来。
“我还有些疑问。优子当天晚上并没有动过那孩子做的晚饭吧,而且清音还告诉我,不管她怎么呼叫,房间里面都没有反应。清音把优子抱起来的时候她没有反抗,甚至在被淋灯油的时候都没有逃跑的迹象。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优子为什么会任由清音摆布?”
政义在缓缓思考。也许由于房间通风不足,也许由于天气太热,隐隐感觉到他呼吸困难。那是抑郁的、绝望的气息。
“优子常常会精神恍惚地望着空中某一点发呆,就像人偶般一动不动。没错,那就像是一具人偶般。当我妻子处于那种状态的时候,其实本身并没有意识。她自己清醒过来的情况少之又少,通常我都得晃她肩膀或者在她耳边叫她名字才会恢复过来。所以即使把她放到地面也……”
闭上眼睛,优子被火围困的情景浮现出来。
对不起。每当这幕出现,政义就有种非得跟她道歉不可的心情。
对不起。
我是所有不幸的源头。
“啊啊,关于这贝兰当娜的果实。”
医生轻声说道。
“只能说桌子上的果实是导致清音和优子遭遇不幸的根源。但是,这样一种夺走别人思考的恐怖植物,为什么会出现在鸟越家的屋邸当中呢?”
政义用手按着额头苦思一阵,最后终于决定把事实说出来。
“鸟越家从以前开始就是名门家族。但老实说,我并不具备鸟越家的血统。”
说话的声音在颤抖着。
“我曾经从母亲口中听过这样一件事情。在几代之前,一个带着小孩的女性倒在鸟越家门前,这就是一切报应的开始。”
“报应……吗?”
“没错。当时的鸟越家主人不应该收留他们。虽然母亲没有明说,但我认为那个倒在鸟越家门口的女性,其实是想借故接近那一家的主人。不,她绝对是那样想的,不然不可能会卧倒在鸟越家门前。”
政义显得很悲伤。
“鸟越家的主人原本有位妻子,但当那位带着孩子的女性到来之时,她却不知为什么暴毙了。结果那家主人立刻就收了那女性为新的继室。”
“继室……”
“没错,但事情并没有完结!那女性在成为继室的同时,鸟越家主人便立刻死去了!”
医生吞了吞口水。
“于是那个女性的孩子,就顺理成章的成为鸟越家的继承人。我并没有鸟越家的血统,而是继承了当时那个小孩的血液啊!”
政义的眼泪无法抑制的往下流。
“一想到这里我的胸口就像要被撕裂一般!我的祖先是把鸟越家主人和妻子毒死,然后夺走整个鸟越家的罪人!据说那个女人来到鸟越家的时候,身边小孩的手上就握着一些花朵。现在我终于理解,小孩手上的花正是贝兰当娜的花啊!村里的人们之所以会对鸟越家这么冷眼相向,除了结核的事情之外,一定还因为大家都知道我祖先对鸟越家所干的事情!”
医生想让政义冷静下来,结果政义站了起来,僵直着握紧颤抖不止的拳头。
“我继承了祖先受诅咒的命运……这是报应,是鸟越家先祖对我的报复!啊啊……我是把灵魂出卖给恶魔的人的后代!优子被杀的时候我完全无能为力。不,不仅仅是优子!还有我的前妻以及清音,导致她们不幸的元凶是我!”
政义仰起头往天井大叫,他不断地哭着,任由泪水往下流。医生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皱着眉头。过了不久,政义的泪水流干了,他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这也许在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吧。
政义望向桌子上那纯黑果实,平静的开口。他似乎连自己仍然站着都没有意识到,似乎整副身心都已被黑暗所吞噬。
“说不定在拿着恶魔之花的小孩与他母亲踏进鸟越家门之时,就已经注定了我的命运。”
医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把桌子上的果实重新包起来,抓起政义的手。政义感到他的手也在抖动着。
“请你立刻烧毁。不仅仅是这些果实,连同屋邸内所有的贝兰当娜,请全部烧毁掉。完了之后再回来把那孩子接回去,我在你回来之前会把她治好。不,即使治不好,你也要来接她。因为现在你们只能相依为命了。冷静下来之后再慢慢谈也没关系。不管对于你或对于那孩子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事情。请你们慢慢接收、慢慢消化它。所有因果报应都请在这一代做个了结吧。”
从医生手中接过贝兰当娜后,政义无力地跪在地上。他手中紧紧抓着那些果实。医生静静退出房间,关上门后,哽咽的声音从房间中泄漏开来。
病院的某一处传来了婴孩的哭涕声。
呐,父亲你有认真听我说吗?我遇到喜欢的人了。他是一个正直的人,相信父亲也会喜欢上哟。
清音正和身旁作为父亲遗物的人偶说话。
窗外一缕光线轻柔的落到清音身上。她坐在床边,一阵风吹起病房内雪白的窗帘,仿佛正在呼唤着她。
父亲,又是暖和的一天呢。回到家后得为那个人晾洗衣服才行。
可惜不管如何人偶都不和她说话,清音只好独自侧了侧头。
还真有点寂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