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但是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周索江还有同伙。这些花和卡是其同伙干的。”
“有道理。但那封写给周索江的信呢?为什么专门写‘天意轮回’四个字?”刘翔问。
“或许是那五名受害人的亲属之一。”高毅回答。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送给周索江,而要大费周折,要他的姨夫去送?还有,有谁会一看见狗尾巴花就被吓死?这样的怪事,我还没有听说过。整个案件蹊跷啊。”
“刘翔,你最近是不是手头拮据?如果需要帮助,跟局里提出来。”高毅忽然转移了话题。
刘翔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这事,我和谁都没有提起过?”
“看你吸烟那个省,不就是手头缺钱吗?”
“被你说中了。”刘翔把椅背向后一调,双手放在脑后。刑侦科里,大家难免有时候会有利益冲突。但因为工作所面对的是随时可能出现的死亡,各式各样的凶犯,深渊一样黑暗可怕的谋杀,所以干警间彼此相处时间一长,便会产生一种即像亲情又像友情的纽带关系。平安时,互不干涉;有难时,伸手相援。倒也省去了其他单位里同事间相处的虚假与难堪。特别是高毅,对待下属像爱护花草,不摆架子,为人坦荡宽容。既然已经被高毅看出来了,刘翔也不避违,直言不讳地说:“媳妇看上了一套大一点房子,财政上定下了十年计划。”
“勒紧上呼吸道十年?”高毅笑笑。
“呵。欢迎加入房奴一族。我们也是没办法,我岳父去年去世,我们担心岳母一个人生活不方便,就把她接过来一起住了。这房子,一下子就小了,只好买大房子。”
“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借你。”
“谢啦。媳妇找了个兼职,每月还贷款差不多刚刚好。”
“也成。随时需要,开口就是。”高毅这不是给口头承诺。他是诚意的。这一点,刘翔也知道。他不出声,点了点头,继续吸烟。高毅见状,接着说:“我们兵分两路。我再去周索江的住处转转,看看有什么新线索。你就近问问邻居,看是否有新发现。”
刘翔得令,下了车。离开前,高毅探出头来,补充道:“有什么消息,立刻向局里汇报。严格遵守保密制度。”高毅说完,掐灭了烟头,启动了汽车,把刘翔留在熙攘的巷口。
高毅这样说,不是没有原因的。周索江一案,从第一宗案件发生后,新闻媒体就开始地毯式、轰炸式的报道,但右手小指的细节一直尚未对外公开。他刚才让白欣查了一下,在某一期的晚报上,意外公开了这个小细节。那是在第三起谋杀发生之后。也就是说,除去周索江有同伙的可能,还出现了第二种可能,就是模仿者。警局内消息的泄漏,给任何看到那条新闻的人,提供了模仿条件。
他开着车,脑子里出现了第三种可能,警局内部人员作案。这起连环杀人案,局里知晓内情的人非常多,不排除内部人员作案的可能,任何人都暂时不能信任。那么,这样一查,岂不是是掀开了一个马蜂窝?高毅不愿意接着往下想,可又不能不想。他减缓速度,把车停在路边,点燃了一支烟。现在,唯一可以信赖的,就是他自己。
6.下午
周索江租住的是市里最早建盖的住宅区。当时还是富人的炫耀之所,现在已经变成底层流动打工人员的聚集地,租金便宜。有条件的人已经向新的小区转移。人往高处走。
住宅区里的花草缺少照料,衰败的同时又顽强地生长着,形成杂乱无章、枯草间偶尔一小片绿色峥嵘的场面。楼道漆黑,家家户户的老式防盗门上都留下了非法小广告被撕掉后的痕迹,一点一片的白。高毅早备了钥匙,他戴上手套,很顺利地进入了周索江的房间。
房间内被灰尘蒙蔽,阳光都显得迟钝。周索江的家具不多,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便携式塑料衣柜。仅此而已。唯一显眼的,是床头柜上的台式电脑。但是由于周索江是被现场抓获的,又加上他供认不讳,所以就还没有对他的东西进行搜索。现在,不一样了。
高毅打开了电源。电脑屏幕闪烁,自动弹出聊天网吧的窗口。据汽车美容店的老板和员工讲,周索江是个离群索居的人,平时少言寡语,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世界。所以,当他们得知周索江就是那起连环杀人案的嫌疑犯时,脸上隆起的惊讶很快就被对周索江的印象抹平了。每个人的内心都需要一个出口,这个聊天网也许就是周索江的。
高毅试图进入这个聊天网,却被密码拦住。他试了周索江的生日,不行。门牌号码,手机号码,都不行。他想起来警车上有一个软件,是局里配发的,专门用来破这类密码,他还没有机会试用。原来打算悄悄地看看女友吕鸿的邮件,一开始有点犹豫,后来就忘了。高毅跑了一趟,取回软件,三分钟不到,解开密码:360809。很平常的数字。也是让人摸不到头脑的数字。
聊天网上最后一次上网纪录是周索江最后作案的前一天。更让高毅感兴趣的是,周索江进入的是一个叫“知心话”的网站。高毅打开过往纪录,发现周索江只和一个叫海上飞人的网友谈。他们的聊天纪录是隐身的,所以不会有第三者看到。其中有几条这样写道:
周:你还在网上?
海:值班。睡得好吗?
周:这几天睡得不错。
海:所以说,那样做还是有效果的。
周:但是我会觉得良心不安。
海:不安?那些抛弃你的人就心安吗?那些女孩,都是有罪的。你是在替天行道,替她们赎罪。
周: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他们越查越凶了。
海:你害怕了吗?你忘记长期以来的噩梦了吗?不这样做,你永远也睡不好觉。明白吗?
周:那么,我的病就这样治好了吗?
海:这就很难说。不过你要相信自己。
周:要是我又失眠了怎么办?
海:我已经发现了一个新目标。她是市纺织厂的女工。每天晚上两点下夜班。她的右腿有点瘸,你不会错过的。好了。我下线了,你好好睡觉。睡不好的话,就去试试女工。
市纺织厂的女工?右腿有点瘸。高毅的脑门一下子紧绷起来。这是最后一名女子的特征。警方就是在周索江要对其施与毒手的时候,才及时抓住周索江的。可见,这个叫海上飞人的人,不但是个知情人,还是提供“受害者”的人!谁是海上飞人?这么重要的线索,当时怎么就疏漏了呢?
当初抓住周索江,简直等同于大海捞针。回顾那五名受害人,除了她们都是二十多岁的打工女性外,个人外貌特征上没有任何类似的交集。五个受害人都是被勒死的,也没有受到人身侵犯的迹象。高毅只在验尸报告上发现一个共同点:这几个女孩曾经意外怀孕,然后悄悄地摘掉了这颗禁果。高毅和其他警员调查了她们的好友同事,发现这些女子都是在同一家医院实施的手术。当时就是以这一点为突破口,才顺藤摸瓜,才抓住了周索江。
审讯周索江时,高毅追问他为什么要以有过这样经历的女子为目标,他回答说:“就图能睡个安稳。”
7.傍晚
吕鸿有任务,加班解剖周方舟的尸体,高毅就一个人对付晚餐。他已经把周索江的电脑带回局里,交给技术科,让他们查一查还有没有漏掉的内容,还有更关键的,查出海上飞人。
女记者刘琦打来电话,像在火山边缘行走一样,小心翼翼打探案情的进展,被高毅一口回绝。高毅和刘琦,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两人的关系有时候像友谊,有时候又很冷漠。高毅对刘琦印象很好,但因为工作原因,他不愿意与其接触过多。这让刘琦多少觉得高毅有利用她的嫌疑。两个人表面上笑眯眯的挺客气,任凭这些暗流里的水草相互缠绕,即不搅动,也不梳理。
和所有雄心壮志的女记者一样,刘琦有个倔脾气,不达目的不罢休。她在高毅下班的时候堵在了办公室的门口,满脸笑容地说:“高科长,我请你吃晚饭。怎么,不敢来,怕惹上泄密的嫌疑?”
高毅两眼一眯,笑了笑,“有人请客,当然不能错过。”
“说吧,去哪儿?”
“德顺楼。怎么,没有经济实力?”高毅说出的,可是全市价位数一数二的餐馆。
“行。买单的事情上,我什么时候眨过眼睛?走!”刘琦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从守口如瓶的高毅嘴里套新闻,不出点血怎么行。
于是,两人挨个儿上了德顺楼。
德顺楼占好地界,靠湖而建。白色的鸥鹭从湖面上掠过,修饰出一派祥和景象。高毅和刘琦对坐,表面上和外面的景色一致,心里各自拨着小算盘。
高毅点了几个刘琦爱吃的菜,便开门见山:“刘琦,我们也算认识多年了。问你句话,请你如实回答。”
刘琦看一桌子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心里有几分感动,就说:“问吧。”
“在周索江一案破案其间,你有没有和我们局里的人私下接触过,获取过信息?”那份提供凶手“纪念签名”的消息,就刊登在刘琦主编的报刊栏目“先声夺人”上。
“高科长,你不但白吃,还要从我这里获取情报。居心不良啊?”刘琦嘴里嚼着最爱吃的玉兰片,却感到很难吞咽。
“我是在保护我的部下。你记得刘畅吗?他的前途已经毁了。我不想再毁掉另一个人。”原来,刑侦科里还有另一名警员,名叫刘畅,因为向媒体泄漏了破案进展,破坏保密纪律,受到了处罚,被调离了刑侦科。高毅不愿意再失去另一个兵。
“那你相信‘亡羊补牢’了?”刘琦反问,眼光憎恶地夹起一块玉兰片,放到高毅盘中。她知道,高毅最讨厌玉兰片。今晚,是自己掏钱办鸿门宴,给自己找罪受。
“我还相信,无论是谁向你出卖了消息,他也许是出于一念之差。让我先知道,还有挽救的机会。如果让别人知道,捅出去,我无法补牢,只能亡羊了。”
刘琦听了不语。她盯住了高毅的眼睛,目光要抠进他的心里去。对于高毅的品格,她还是了解的。她能断定,高毅说的是真话,他是真心想帮自己的同事。“我是一分钱买一分货。也算是两清的交易。而且,我曾经答应过这个泄密者,永远不把他的名字说出去。”
“那你写吧。”高毅把茶水推到刘琦的面前。刘琦用小拇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名字。临湖风大,字迹很快就干了。
8.又是夜晚
虽然茶水的字迹干得很快,但是却像刀刻,在高毅的脑海留下了痛苦的印象。他和刘琦没能吃完这顿昂贵的晚餐。他这样做,是要让刘琦永远记住这个夜晚。为了获取信息,收买警务人员,泄漏案情,这点难堪代价,刘琦付得太轻。高毅已是手下留情,他希望刘琦再不敢碰他的兵。
还有,该如何处置这个泄密者?高毅在德顺楼根本没吃东西,离开后,他找了一家面馆,点了个大碗。肚子饿得咕噜噜地叫,眼前的酸辣面也热气腾腾,可是一想到那个用茶水写的名字,高毅食欲全无。
恰时,手机响了。高毅看到是刘翔打来的。他很艰难地按下接听健。
“科长。有一点线索。”
“说吧。”
“据周方舟家对门的邻居说,昨早确实看见有个男人来找他。那人个头挺高,身子也壮,像个篮球运动员。所以邻居就特意多看了两眼。后来,周方舟就和这个高个子一道出了门。”
“邻居记得那人长相吗?”
“记得。我已经把他带到局里来,提供细节画像。”
“干得不错。结束后,你把画像留在我的办公桌上。先回家吧。”高毅挂断了电话,离开面馆。那碗热气腾腾的酸辣面还留在桌上。
说到刘琦,离开德顺楼的时候还带着愤怒。她虽然理解高毅的做法,但还是受不了被高毅在德顺楼设局的编排,因此把车开得飞快,一不小心,闯了红灯。
交完罚款,她的怒气也淡了,她对高毅又多了一分敬重。她想,换成自己,对待下属,未必有这份心,做得如此漂亮。刘琦豁然,微微一笑,拿出手机,给高毅发出一条段信:我闯了红灯,罚款由你赔。
高毅刚接完刘翔的电话,就接到这条段信。他顿时明白刘琦此时的心境,就回复:行。
手机屏幕暗淡下去后,路旁一盏漆暗的路灯,忽然亮起来。
9.第二天
“技术科的手段不是拿来吹的。”这句话,被技术科的老罗打成屏保,在电脑显示屏上跳跃闪烁。老罗呢,嘴角湿漉漉的,趴在电脑桌上呼呼大睡。老罗人很年轻,只是喜欢大家这样称呼而已。
“嘿!”高毅轻轻摇醒他。老罗很不好意思地擦擦嘴角,向窗外看看,喃喃地说怎么就天亮了。“有进展吗?”高毅是在问海上飞人的事。
“有。”老罗按动电脑,那句自我鼓励的名言消失后,屏幕上显示出无数排数据。“结果全在这了。”老罗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