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四周。东南角有个卖报纸杂志和水果饮料的小亭。
这小亭是学校为勤工助学开的方便学生的小卖部。大概刚刚开门营业,一个男生伏在桌上打盹儿。水衡舟从窗口伸进一只手去,轻轻推醒他。
“同学,你要买什么吗?晨报?”
“不,我就想问个事儿。同学,你们这儿周末也开门吗?”
“开呀,周末这儿打球的人多,才有生意。”
“哦,那愚人节那天,你们这儿谁当值?”
“就是我呀。这我可记得清清楚楚,那天那楼上还掉了一个人下来哩。”
“你看见了?”
“那倒没有。是后来才听说的。呵呵,我坐在这里面,就开了这么一个小窗,如果不把头伸出来,是看不见那么高的呀。”
果然,这亭子的售货窗口低而且小,水衡舟和他说话时也需稍稍猫腰,可以想见人坐在里面,视野受限,是看不了那么高的。
“那一天,你坐在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儿发生?”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件事儿,”那男生略一沉吟,“那天从早上开始就来了一个男生,也不是来打球,就站我这儿一直跟我聊天来着,有一茬没一茬的,我觉得他有点心不在焉,倒像是在这等人似的。”
“那男生长的什么样子?”
“中等个儿,脸方方正正的,穿一件蓝色外套。”
从他的描述,水衡舟听出,那正是沈尘寰。
“那他后来等到谁了吗?”
“没有,他一直等到中午,接到了一条短信,好像很气愤似的,骂骂咧咧地走了。”
“大概是中午什么时候?”
“点不到一些,因为点我就可以休息,关门去吃饭了。”
水衡舟走到食堂去买了早饭,又往回走。他慢吞吞的步调从背影看去好像很是悠闲,只是微驼着背,双眼垂视地面,脸色沉宁。
所有支离破碎的情节,纵是一闪而逝,也应留下印迹。并非我们不曾看见,只是不曾思考。
而这一刻,记忆带着真相的碎片,席卷而过,宛如一道光线,照亮水衡舟的心底。
终于,云开雾散。
(九)久违的真相
回到医院,并无意外地看到苏媛也在。
“你来了。”他对她淡淡点头。女孩眼睛红肿,手里紧紧攥着纸巾,那指节,已攥的发白了。
“端木还好吧?他醒了么?”他问旭飞,旭飞轻轻点头。
推开病房的门,端木辰也闻声睁开眼来。他脸色仍然很差,但精神尚可。
“我是不是中毒了?”他问。
水衡舟知道他聪慧异常,自然瞒不过他,于是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
苏媛、旭飞和应涛这时也走了进来。
“我想,是有人向你微量的投毒,日积月累达到一定剂量后,终于发作。”
“怎么会?”旭飞抢道,“端木每天吃的和我们没什么差别啊,我们吃饭都在一起,哪有人有机会投毒?”
“不错,根本没有外人有机会向端木投毒。”水衡舟静静地道。
“你是说……”端木突然面色大变,“不!不可能!”
水衡舟镇定地看着他:“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只有可能。”
“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呀?”旭飞应涛完全不解。
水衡舟缓缓转过身来:“端木中的是什么毒?”
他问的对象,赫然是苏媛。
苏媛的眼睛仍然是红的。可是水衡舟这话一出口,她的神情突然变了:“你说什么?”
女孩单薄瘦弱身形,醒觉宁静目光,眉目之间,神情难测。
两人静静对峙。
“是砷剂吧。”许久,水衡舟轻轻开口。
“什么?!”苏媛还未反应,旭飞应涛已叫出声来。医学生最是熟悉不过,所谓砷剂,就是砒霜。就可达到中毒剂量,以上就足以致命。
“不,苏媛和我一起喝了那些粥和汤。她是当着我们大家的面盛出来的,用的一次性碗是我们自己宿舍的,她如何下毒?”
“我想,”水衡舟慢吞吞地说道,“她也喝下了那些有毒的粥和汤了吧,这就是为什么,她从来就只带两碗之多,从来没有让我们其他人吃的缘故。”
“那她岂不是也要中毒了,阿水,你别瞎说啊。”旭飞急急地说道。
“你们还记得吗,那天苏媛的脖子被沈尘寰的匕首割伤,只是很浅的伤口,可是包扎了很久之后,那血还是不停地渗出来。后来,她回家休息,竟请假了一个星期之久。”冷不防地,水衡舟突然抓住苏媛的手,撩起她的衬衫袖子,女孩肘关节和腕关节处,有一些可疑的瘀点。
“这些都是皮下出血吧。我常常看见,你手腕处有这样类似的痕迹。”和她说话时,他常不敢抬头直视她双眼,总是垂下眼帘,瞅着她的小手。一直看在眼内,却从没多想过什么,只以为是她常不小心磕磕绊绊所致。
“虽然皮下出血和出血不止有很多简单原因,可都不至于要回家调养一个星期,加上你能和端木一起服下毒药而不致病,我大胆猜测,你可能得上了某种慢性的血液肿瘤。因为白血病有一种治疗方法,就是用砷剂以毒攻毒。你因治疗对微小剂量的砷已耐受,同样的剂量,常人难以承受,而你却安之若素。而且,这也解释了砷的来源,是来自你的药剂。”水衡舟的声线那样迟缓驽钝。
“原来你都已知道了。一点没错,我得的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虽然用药控制住了,可时不时还会发作。阿水,我真佩服你,你居然连这都想得到。”苏媛咬着嘴唇,也一字一句地道。
“怎么可能?”旭飞和应涛都已惊的呆了。“苏媛为什么要害端木?”
“因为端木是那四个收到情书的人中唯一还活在这世上的人。”水衡舟不敢再看苏媛脸上冰凉神色,低下头道。
“什么意思?人不都是沈尘寰杀的吗?他不是也已经死了?”
“不,沈尘寰杀的,只是叶正一个人,那一天,他由始至终,只承认过杀了叶正,至于陈可凡和胡燕,凶手另有其人。”
“你是指……苏媛?”一直沉默的端木辰终于开口。他力图镇定地看着水衡舟,等待他的答案。
“是。”水衡舟艰难地吐出这个字。
“在胡燕的案子里,我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既然胡燕已告诉苏媛,愚人节里女孩们常常收到这样恶作剧的情书或邀请函,她也理所应当把这封信当成玩笑,按理就应该丢弃掉这信,怎么还会把它夹在书本里,让大家发现?答案只有一个,那是别人故意放进去给我们看的。为的,自然是让我们把陈可凡的死和胡燕的联系起来。”
“你只说对了一半,胡燕确实收到过信,也确实认定那是个玩笑而马上把它丢掉了。是我再捡回来夹进她书里的。至于我是怎么杀她的,我不用说了吧?”苏媛已平静下来,神情似笑非笑。
“叶正确实是沈尘寰杀死的,端木的推理没有错,只除了一点之外,”水衡舟没有理会苏媛的揶揄,继续说道,“那封塞在叶正口袋里的信为何没有信封?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这原因和沈尘寰无法抹去那信上自己指纹的原因一样,是因为叶正并不是真正的收信人,真正收到信的人,原本是沈尘寰!那信封上,原本是他的名字!”
除了苏媛,众人都吃了一惊。
“你是怎么知道的?”端木辰虚弱地问。
“我碰巧发现,在网球场的另一侧有个小卖部,站在那附近的方位,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生化楼顶上有没有人。于是我问了小卖部里的同学,知道了沈尘寰愚人节那天早上曾一度在那守望到中午。如果他是凶手,应该一早潜伏在楼上,何必远远眺望?他一定也希望这情书说的是真的,但又怕是有人恶作剧,所以谎称是回家,其实躲在那里观望楼顶是否真的有人。苏媛很可能是发现了他,用个什么方法,把他调开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苏媛冷笑,“他前一天就去勘察过地形了,还好我算计好他很可能也抵挡不了艳福的引诱,让他干等了半天后用条短信把他调走了。他以为真是什么人和他开玩笑哩。”
“而你在其后不久就杀了前来赴约的陈可凡。你是如何让他确信真有其事的?又是怎么把他推下楼的?”
“很简单,在那之前我曾故意在早晨和他遇见,并向他张望,如此多次,他便以为我对他有意,收到信后他马上知道我就是那个女孩,怎么会不去?”苏媛笑,“他在楼上看到我,一副果然如此的得意模样,哪里还想到别的,我引他来到边缘,轻轻一推,他就落了下去。”
看到她天真无邪的笑颜,你决计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正在描述的,却是她杀人的场景。
“你在之后毒杀了胡燕,其实这时杀胡燕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你说过上午一直和她在一起,作为你的不在场证人,这下可是真的死无对证。所以我才想到,也许你并没有投信给她,只是作为你的掩护,她必须死。”
“不,我决不会滥杀无辜。”苏媛摇头,“她死,是因为她的确该死。”
“然后,仍在校园徘徊的沈尘寰听说了图书馆的命案,来看热闹,挤在人群中的他,看到了那封信,当听到石宇清说有两个人已经死于这封信时,他慌了神,可是,他马上想到,何不利用这个机会,杀了被他视为眼中钉的叶正,栽赃到凶手身上。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到了最后,自己却先被凶手栽了赃。”
“这个畜牲,还想借刀杀人,真是死有余辜。”苏媛啐了一口。“我先杀了两人,就是为了让剩下两个也收到信的人产生恐慌,我一时还没有想到解决他们的方法,他却来此一着。我看到叶正的死,大吃一惊,然后看到以他好朋友身份出现的沈尘寰,马上知道他就是凶手。这个败类,真是让人作呕!”
“所以当你听到石宇清质问沈尘寰为何要连累无辜的时候,马上冲了过去。你要阻止沈尘寰说出他并没有杀其他二人的话。如果他没有恰好挟持住你,后又滚下楼梯,你会怎么做?”
“哼,我才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至少也要和他同归于尽。这个败类却自投死路,真是罪有应得。”
“终于,只剩下了端木一个人,你要全心全意对付他了……”水衡舟沉默了。
苏媛也静寂了下来。
端木辰,更是没有说话。
他和这个女孩,一切开始的那么自然。他被她的倔强、坚持、勇敢所吸引,所以当她靠近时,他完全没有戒备、怀疑。缜密如他,原来不过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竟然是穿肠毒药!
“能告诉我们,究竟为什么要选择这四个人么?”最后,终于还是水衡舟开口。
“你真的不知道?愚人节,这个独特的日子,你就想不起来一点和它的关系?”这一句,却是直截了当地在质问端木辰了。端木辰也无法再躲避,只得面对。
“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就对那封情书真的一点也不动心?真的能清楚明白地知道,在愚人节里别人和我讲的每一句话,是不是玩笑?”
“不错,你是怎么回答的?你说,是不是玩笑,你自然能分得清,绝不会错。你凭什么以为,你每一个判断,都是那么正确,你就从不会出错?你不是也曾以为,沈尘寰就是三宗命案的凶手吗?”
端木再度沉默,他隐隐猜到了苏媛想杀他的原因和愚人节有关,却完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将一句愚人节的真实当成了玩笑,而导致杀身之祸。
“可是胡燕还完全记得,她曾经犯过什么样的错误,从而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少年……”
(十)终局
“那是去年的愚人节,一个男孩在那座生化楼——那时还没有被废弃,仍然是生化实验室,他在六楼做着实验。很晚了,他却忘记了时间,等到他结束了抬起头来,才发现已经太晚,实验室的管理人员早就下班了,却忘记了搜查一下,楼里还有没有别人就锁了门。他急了,那天他没有带手机,根本无法通知别人来放他出去。幸好他想起来,三楼的扫描电镜室有一部电话机可以打电话求救。可是他打到自己寝室去,却没有人,才想起这天刚好同学都回家了。还好扫描电镜的使用是需要打电话预约的,在那电话旁边的记录本上,留下了第二天需要打电话通知来使用的人的名单和他们的手机号。于是,他便一一打电话向这些人求救了……名单上一共有四个人,是哪四个,我就不用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