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家宣布演出正式开始,幕布缓缓拉开,全场唯一的光源从舞台上方直射而下,笼罩在一身白衣裙的双胞胎姐妹身上,显得异常美丽而圣洁,两人相隔2米并排而坐,身体呈45度微侧向对方。随着两姐妹以一模一样的动作拉响那两把一模一样的大提琴,低沉的音波向观众席滚滚袭来。然而,即便是我这样的门外汉,也明显感到双胞胎演奏的音质太过低沉,听着听着便觉得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头,甚至我脚下的地板也在因此微微震颤。整场演奏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听的人头皮发麻,浑身不舒服——传言果然不假。
不过,下午用大提琴折磨了众人一小时的双胞胎姐妹,却以一席丰盛的晚宴让大家找回了心理平衡。抵挡美酒佳肴的诱惑,对于那些情绪化的艺术家来说,就如同蜜蜂抵御花蜜的诱惑一样难。小提琴家施耐德在几杯下肚后,再也按捺不住,疯狂地冲回自己的房间,拿来了自己外出旅行时带在身边的小提琴,当着众人的面奏响了神魂颠倒的狂想曲,另外有一个喝高了的,是女高音歌唱家罗卡娜,她也开始用无比刺激的女高音引吭高歌起来。没过多久,原来还沉浸在一片肃穆气氛中的别墅,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狂欢场所......
那天晚上我自己也喝了不少的酒,以至刚一回到家里,便一头栽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可过了一会儿,我又被某种声响吵醒了,却发现全身上下根本无法动弹。更糟糕的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我的床边。当那个黑影伴随着一团蓝色幽光,自上而下俯视着我的时候,我感到滚烫的面部有一种痒痒的感觉,那是因为他那金属面具下的白色长须,垂到了我的脸上。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然后,他把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就在我无法动弹的时刻,我看到了那张幽灵般的脸,如果那还能被称为脸的话。他的面部几乎完全被数不清的、留着脓水的疮胞覆盖了,鼻子已经找不到了,眼睛和嘴巴挤到一块儿,皮肤溃烂,上面还扎着一根根白色的蜂刺。我想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来到这个小镇,甚至来到这个世界而后悔。下一刻,我像是遭受了电击一样,大叫着从床上弹坐起来,养蜂人消失不见了,窗外的天空中已经露出了一丝晨光。
电话铃响了。我一边擦去额头的汗珠,一边接起电话。
“是林警官吗?我是施耐德。”
“施耐德?你大清早打电话找我有事吗?”
“我问你,马洛夫临死以前,是不是有人听到一声类似消音手枪的响声?”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急促,近乎是在颤抖。
“天,你是怎么知道!?”我惊呼道。
“电话里说不清,这样吧林警官。”施耐德说,“你现在赶快到我住的房间里来一次,关于马洛夫的死,我突然想到了一些重要的情况,越快越好。”
“好的,我马上来!”
大约一刻钟以后,我在李管家的陪同下,来到了施耐德的房间门口,后者身上还穿着睡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对我此时到访,显得极不耐烦。
我连续敲了两次门,房间里都没有人应答。同时,我的鼻子隐隐嗅到了一股让人不适的气味,我知道是那种本能的底层机制又在起作用了。我赶紧让李管家打开门。
我们推门进入屋内幽翳的昏暗中,顺着那股气味飘来的方向看过去,眼眸突然对准了焦距,在那从密闭窗帘缝隙间透出的黯淡光晕中,我看到了一张痛苦的脸,他嘴唇是青紫的,眼球凸起,几乎挤出眼眶,身体奇怪地扭曲着,正是施耐德。
11
导致施耐德死亡和马洛夫重伤的,是同一种蛇毒。尸体的右手手指和虎口处呈暗黑色,说明毒素是从手部进入身体的。毒素透过汗液侵入皮肤,接着慢慢渗入血管,这个过程要比直接在体表产生创口慢得多。工作人员在他的那把小提琴的琴弓表面,化验出了蛇毒的成分,死者应该是在用这把琴弓拉琴时沾染蛇毒的。法医从死者手部皮肤的化验结果判断,从表皮沾染蛇毒到他毒发身亡,间隔时间在12个小时以内。有人在案发前一天的午后,我亲眼看到施耐德在草坪上拉过琴,这一时间节点距离其死亡时间大大超过12个小时,至少在那个时候,琴弓上是没有毒的。真正要了施耐德命的,是他在晚宴上的那次演奏。很显然这是一起谋杀案,蛇的毒液不可能自己吸附到小提琴的琴弓上。
前天葬礼结束后,施耐德就寄宿在双胞胎的别墅里,直到昨晚进行演奏以前,他随身携带的小提琴和琴弓都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既然已经排除了在更早的时间下毒的可能,那么凶手一定是在昨天下午施耐德拉完琴之后,到他晚宴上再次演奏前的这段时间里做的案。也就是说,在这短短几个小时里,他必须趁施耐德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把蛇毒涂在受害者的琴弓上。
很快,遍布整栋别墅各个楼层的摄像头就证明了这一推测。
昨天下午4点30分左右,一个诡异的身影从别墅正门进入了大厅,那家伙他穿着连帽斗篷,脸上还带着面具,长长的灰白胡须直达前胸,即使这次他的手里没有提蜂灯,也无碍我认出他来。
“是养蜂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见养蜂人从容不迫地穿过大厅,沿着楼梯上到二楼,接着来到施耐德的房间门口。他用身体挡住了摄像头的视线,很快,上了锁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养蜂人走了进去,随手带上了门。约莫过了5分钟,才看到他从房里出来,按照来时的路径离开了别墅。现场调查一直持续到了中午,前一天下午4点到5点间,所有客人都在地下室听双胞胎那要命的演奏,门房保安室里的值班警卫在此期间竟然刚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别墅里的下人们不是在厨房里准备晚宴,就有不在场证明,这就排除了别墅里有谁假扮成养蜂人的样子进入施耐德房间的可能。而原先被认定为养蜂人的老厄尼到现在还被拘留在警局里,毫无疑问地,此次作案的养蜂人不可能是他。
开完当天的案情分析会,我下班回家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会上除了决定把前后发生的两起命案并案侦查外,并没有取得任何实质进展。
由于小镇并不大,我上下班都是步行。在经过一座小桥时,我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小朱。来按下接听键,一路走到桥中央的栏杆旁。
“你所说的那人名,我已经去查过了,历史上确有其人,猜猜他是谁?”电话那头的小朱说,“他就是前几天抓到的老厄尼的曾祖父!”
“果然。”
“什么?你原本就知道?”
“哦。”我说,“昨天下午,我在双胞胎的书房里,读到了一本有关马洛夫家家族历史的手抄书。里面记载了大约在200多年前,马洛夫的曾祖父在山林里打猎时,邂逅了传说中的养蜂人。那时养蜂人正遭遇一头棕熊的袭击,生命垂危。马洛夫的曾祖父开枪打死了棕熊,救了养蜂人的命。他从后者口中得知,那人就是古代养蜂人一家的后裔——事实上,养蜂人一家当年并没有全部遇难,侥幸活下来的家庭成员隐姓埋名,隐居在附近的山野中。马洛夫的曾祖父一直都为祖先的所作所为感到内疚,于是想帮助养蜂人重返社会。在得到了养蜂人的同意后,他利用自己的权势为养蜂人做了一系列必要的安排,使他回到小镇上生活,并且得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马洛夫的曾祖父一直对外严守这个秘密,只在那本手抄书上提到了养蜂人重返小镇以后所使用的名字。所以,我才让你去调了一下,历史上否真有与那个名字对应的人存在。”
“这么说,老厄尼也是古代养蜂人的后代?”
“原来,我也以为养蜂人的故事不过一个传说,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我说,“既然这样,我感觉马洛夫家祖先所记载的一些关于养蜂人的事,应该会对我们有帮助,比如养蜂人曾亲自向马洛夫的祖先口述的,抵御毒蛇的秘方……等一下!”就在这时候,我突然觉得桥下的河面上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我扶着桥栏杆,探出头去仔细观察这个物体。下一刻,一股冷气直灌肺腑,那竟然是一具浮尸!
短短几天内的第三起命案发生了!死者面部皮肤已经溃烂,脸上数不清的小疮包流着脓,一股奇特的香水味儿和尸体特有的恶臭混杂在一起迎面袭来。死者的死因是全身大规模蜇伤。又是蜜蜂!
警方还从死者口袋里找到的身份证显明了他的身份,这个不幸的人正是双胞胎别墅里的李管家。
12
“刘警官的情况怎么样了?”
“幸好咬到他的毒蛇毒性不强,医生说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但目前还在昏迷中。”老局长边说边点上烟斗,白色的烟雾很快在办公室里弥散开来。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说,“那他们上午有什么发现?”
“哦,刘警官带着十来个人和警犬从别墅出发,追踪死者的身上的香水气味,一路走进了别墅后面的山林深处,又在其间辗转多时,却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只知道李管家的气味最后消失在了河岸边。在回来的路上,刘警官就被毒蛇咬了。”
“我想,死者很可能是主动跳进河里的,为的是要摆脱当时攻击他的蜂群,不过这一举动对他来说已经太晚了,由于身体已经受了致命伤,跳进河里不久就死了,然后尸体一直顺着河水飘到了下游,直到晚上被我发现。”
“在山林里转了一大圈,然后被蜜蜂蜇死,这也太无厘头了吧。”
“这至少说明,他应该不是去某个特定的地点见什么人,不然没必要如此辗转。”我说,“我觉得他更像是在山林里寻找什么东西。”
“你的分析有些道理。”老局长说,“哦,对了,你上午去生态研究所有什么结果?”
“我让工作人员做了一些实验。”我说,“结果证明,本地的蛇类的确对那个发光蜂巢里酿制的蜂蜜过敏。”
“看来双胞胎书房里,那本手抄书上的记载是真实的。”
“而且我们在李管家身上涂的香水中,发现了同一种蜂蜜的成分,李管家在身上涂满了含有这种蜂蜜的香水,很可能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在山林里,像刘警官那样被毒蛇袭击。”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弄清楚李管家到底为什么要在案发当天下午离开别墅去到山林里。”我寻思了片刻,又看了看窗外说,“其实,如果上午刘警官他们在林子里调查的情况如局长刚才所说,事情反倒简单了。我想等外面的雨停了以后,我们再去山林里搜索一次,就能找到对我们有用的线索。”
“再去一次?会有什么区别吗?”
“这得要去了才知道。”我说,“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要带上足够剂量的抗蛇毒血清。”
数小时后,当老局长从我手中接过一盒录音带时,不禁露出满脸困惑。
“这就是李管家在山林里面埋藏的东西?”他问,“上午刘警官他们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我想,死者之所以会在山林里来回辗转,应该是在寻找埋藏这盒录音带的合适地点。”我说,“在他决定了埋藏地点后,必然要花一定的时间进行挖埋,这就会造成他在埋藏地点停留的时间比其他地方更长,从而让埋藏点附近的香水气味比其他地方的气味更浓。所以在一场雨过后,死者行逗留过的其他各处的香水气味已经消散,可埋藏地点附近的香水气味由于浓度更高,还有一定的残余,反倒凸现出来。”
“原来如此。”老局长接着问,“录音带里录了些什么?”说着把录音带放入了办公桌上的收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欢迎收听《古典泛在》节目……”伴随着一段气势磅礴的交响乐,录音机里传来了一个深沉的男中音。
“这不就是一个广播节目录音?”老局长诧异地问。
他话音刚落,收音机里传出一阵急促尖利声响。
“这个声音是……”
“解答谜团的钥匙,就是它了。”我说。
13
在河面上升腾起的朦胧雾气中,双胞胎姐妹的别墅巍然屹立。别墅里是一片坟墓般的阴湿之气,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佣在大厅打扫卫生,她告诉我们说两姐妹正在练琴。我出示了相关的批示,带着四名持枪刑警往地下室走去。
厚重隔音铁门被推开的响声,并没有中断悠扬的琴声,我们这些粗暴的闯入者也没有让两名少女花容失色,相反,在那两双大眼睛里,透出与年龄格格不入的平静。
“警察哥哥是来抓我们的吗?”两名少女停止了演奏。
“我们已经认定,你们两个有谋杀马洛夫和施耐德的重大嫌疑,现在正式拘捕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