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矢岛念的是心理系,精通心理学,对于如何让潜意识发挥作用,他很可能了若指掌。
他将经过剪接的“星际大战”放映给西垣纯夫看,于是西垣在潜意识里便留下了蒙面摔角家“吸血鬼”扑击过来的印象。
精神状况极端不稳定的西垣就寝后,并未立即进入熟睡阶段,而是处于浅睡状态,此时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白天见过的那个“吸血鬼”向他袭击,于是他的自卫意识发挥作用,不久就将睡在身旁的妻子富子勒死了。
我尚未了解的是矢岛的动机。他的目的是要杀死富子吗?或是要将西垣塑造成一名杀人凶手?抑或两者都有?难道他用的是一石二鸟之计,以借刀杀人的方式欲同时除去富子和西垣?
我和松浦律师都无法推理出这问题的答案,因此我答应她,接下来要去调查矢岛及其周遭的人。这是保罗?德瑞克最后一次的出击。
每天除了要完成例行工作,还要进行侦探活动,是非常累人的。
7
五月已过一半。
当地的樱花和杜鹃都在这段时期开花,漫长而黑暗的冬天终于过去,四周景色焕然新,但我的心情却未能开朗起来。
找出矢岛动机的工作迟迟没有进展。原本我已确信噩梦的制造者必是矢岛无疑,如今我的信心也开始动摇了。
六月到了,再过四天就是宣判日。这天我在县警局六楼的交通课翻查一大堆车祸报告的文件。前一天我已查出一项事实,就是矢岛曾于去年九月底将自己的车子送进修理厂,那辆车因擦撞而受损,必须重新烤漆。
这个时候,我还不能确定这桩车祸是否跟此案有关,我还以为会跟以前一样徒劳无功。
交通事故真是何其多,我从九月二十日开始翻起,过了整整两个小时,居然才翻到二十七日的报告而已。
“有了……”我不禁喊了一声。
我将必要事项抄下来,即刻赶往松浦律师事务所。已经下午四点了,艳阳依然高挂天空。
“西垣出车祸的隔一天,矢岛就发生了擦撞事故。”我把刚刚查到的资料告诉她。
“地点呢?”
“在高见川旁那条公路上……”
那一带有很多幽会用的宾馆,所以我有一种预感,觉得很可能会找到线索。
“看来值得一查。”松浦律师一边以纤纤玉指抚弄着香烟,一边说道。
“我也这么想。车祸本身很单纯,那家伙开着宾士车,和对面来车交错而过时发生擦撞。双方都不小心,所以都有责任,但因对方的车是新车,所以才报警处理。”
“这对我们而言,也许是一件幸运的事。”
“但愿如此……”
和矢岛发生擦撞事故的人叫木村澄子,我骑车前往她家。
澄子是个三十岁的家庭主妇,在丈夫开的洗染店帮忙。去年九月二十七日,她开着刚买来的小货车出去送件。高见川边的公路两旁有很多幽会宾馆,其中有不少家是她的客户,那天她就是要把洗好的床单和浴衣等送过去。她有五年的驾驶经验,从未出过车祸。
进入分岔路后,跟迎面而来的宾士车擦撞。对方似乎有急事要办,递过名片后就打算离去,但澄子以车子是刚买的为由,要求警方前去处理勘验,对方也只好勉强同意。
澄子喋喋不休、比手划脚地说了二十分钟才说完。
“矢岛的车子里只有他一人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才刚从宾馆出来,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她的口气有点愤怒。
“是什么样的女人?”
“三十岁左右,长得很标致。”
“是不是这位?”我拿出一张相片给她看。
“很像,不过不是这位……”
“很像,却又不是?”我重复一遍。
“对!年纪比较轻。”
至此我的假设已被推翻了,因为我出示的是富子的照片。
我的假设是这样的:矢岛和富子有通奸行为,西垣受伤后,富子对自己的将来深感下安,于是心理上更加依赖矢岛。矢岛受不了她的纠缠,便想出了一个应用心理学与潜意识作用的完全犯罪计划”,利用有杀人未遂前科并且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的西垣,让他在噩梦之中除掉富子。
但若矢岛的情妇不是富子,这个假设就不成立了。
此时一名女子从里面探出头来,她长得很像澄子。
“阿澄!大竹先生打电话来找你……”
澄子尚未答话,那名女子就又缩回去了。
“我的电话……”她站起来。
“咦,刚才那位是?”
“是我姐姐,从东京赶来参加丧礼的……”
我蓦地发觉自己的错误所在。矢岛的情妇应该不是富子,而是其妹素惠子。
我想起其父宇山牧师的话:富子非常重视伦理道德,尤其是对外遇通奸,比一般人更加排斥……
其实我一开始就不该怀疑富子。她厌恶男女之间乱搞外遇,自己当然不会红杏出墙。不过,自己的妹妹跟人通奸,她能够容许吗?
矢岛谋杀富子的动机,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真田素惠子才是矢岛的情妇,而且她怀了矢岛的孩子。这件事如果让富子知道的话……
对男女关系有洁癖的富子一定曾去威胁他们,要他们分手,否则就要公开这件丑闻。
对矢岛而言,这件丑事一公开,必会惹怒太座,然后被赶出公司。这样一来,他那登上上田公司下任董事长宝座的美梦就会破碎。
对素惠子来说,要是让人知道腹中胎儿是矢岛的种,丈夫真田辰夫一定会跟她离婚。辰夫在去年八月罹患腮腺炎,已处于近乎无精子状态,素惠子一怀孕,他定会起疑,因此素惠子趁着富子死后大家慌成一团时,宣称“流产”而将腹中胎儿处理掉了。
矢岛和素惠子都有谋杀富子的动机,但要上法庭指证,还需查明一件事,那就是富子如何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
我打电话到真田任教的大学,问出了为素惠子施行流产手术的医院名称,那是城北医院的妇产科。我认为富子和此事的接触点很可能就在医院的妇产科。我再去问西垣,他答说富子最常去的医院就是城北医院。
能够证明他们两人罪行的唯一物证,就是在西垣的潜意识中植入强迫观念的那卷“星际大战”的十六厘米胶卷。我必须设法弄到手。
松浦律师想出一个妙计。她认识一位姓月田的男子,想拜托此人去取得影片胶卷。月田是市内一家影评杂志的发行人,松浦律师请他以采访为由去找矢岛,并向矢岛商借几部著名影片的胶卷作为参考,其中当然包含“星际大战”在内。
不过,松浦律师并未将真正的目的告诉月田,她还说,月田本领高强,答应的事一定办到,一切交给他就行了。
假如矢岛已将胶卷毁弃,或是已把剪接上去的“吸血鬼”画面除掉,那我们就只好投降了,但我认为,他有一种狂热者的个性,很可能会将这卷达成完全犯罪的胶卷保存下来作纪念;而且他相当自负,大概会认为这么做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而不致将那些画面消除掉。我愿意下这赌注。
结果我估算对了,月田借回来的那卷“星际大战”的十六厘米胶卷里面有五处被动过手脚,每一处都被插接三个“吸血鬼”的画面。我复制下来后,将原来的胶卷交还月田。
不过,这份拷贝在法庭上却不能使用,因为这是“用不正当的方法取得”的证物,而且还会让月田惹上麻烦。
此外,在调查病历方面,新闻记者也插不上手,因为医生有维护病患隐私的义务。
事已至此,除了交给警方侦办之外,也别无他法了。离宣判仅剩两天,我心急如焚。
我打电话到中央警局找边见。他是局里极少数的共产主义拥护者之一,刚认识时就跟我很谈得来,因此可说和我一样是个怪人。
我们在一家咖啡厅碰了面,我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和松浦律师的合作关系,并没有隐瞒的必要。
“为什么不早说!”边见大嚷道。
其实,我们要是不先做那些调查工作,恐怕真相早已如石沉大海,永远不见天日了。
“因为当初还不晓得他们的动机……怎么样?肯不肯帮帮忙继续办这件案子?”
我瞪着他的眼睛,他也毫不回避我的视线,两人就这样互瞪了一分钟。
首先栘开视线的人是他。
“帮帮忙吧!”我把互瞪前的台词再说一遍。
“真没办法。”简单的一句话,表示勉强答应的意思。
警方的秘密侦查尚未结束,宣判日就已来临。这是史无前例的犯罪手法,警方处心积虑想找出证据来证明那两人的罪行,然而时间上已来不及了,法院马上就要对杀人现行犯西垣进行宣判。边见犹豫不决的原因就在这里。
松浦律师说,要是法院判决有罪,她就要在二审时抖出那些新发现的事实来赢得无罪判决。看来她似乎已下定决心要背水一战了。
8
法庭内一片寂静,旁听席上所有人的眼光全都集中在石田审判长脸上。
“……判被告西垣纯夫……”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因为石田根本就不知道阴谋者的诡计。
“判被告西垣纯夫无罪!”
这一刹那,我全身松弛下来。喊叫声传遍了整个旁听席;酒卷那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表情终于留在我的视网膜上;石田审判长那刺耳难听的嗓音如今听起来却觉得非常悦耳。
判决理由与众不同——被告西垣纯夫勒死其妻富子时虽有意识,但已无法分辨周遭情况,对本身行为亦不具判断是非善恶之能力。虽在行动中杀死其妻,但对其妻并无杀意,因此问题不在于被告有无刑事责任能力,而在于犯罪之构成要件。杀意乃是构成谋杀罪的必要条件之一,既无杀意,就不构成蓄意谋杀罪。另外由于被告当时意识并未完全清醒,并无过失致死罪中之过失可言。综合以上所述,被告所杀者并非其妻,而是在梦中出现的那名大汉。
判决书上居然认为是“噩梦杀人”。
宣判无罪后,警方的行动变得非常迅速,他们逮捕了矢岛和素惠子,并且搜索了矢岛的住宅,将“星际大战”的十六厘米胶卷、电影放映机和剪接用的机器等全部扣押起来。
当然了,我的采访稿是各报中最翔实正确的,分社长对我私底下的调查行为也不敢发半句牢骚。
两名阴谋者被移送法办那天,我邀了边见到闹区的一家酒吧喝酒。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以后可不许你再瞒着我们偷偷行动了!”他说。
“富子和素惠子果真在城北医院的妇产科碰了面吗?”我说。
“不错,富子知道辰夫因罹患腮腺炎而丧失生育能力,于是再三质问素惠子,不久就套出了矢岛的姓名。然后她去见矢岛,威胁他跟素惠子永远分手,否则就要向其妻公开一切。她也对素惠子说,若是再继续跟矢岛来往,就要将这件事告诉辰夫。于是他们两人便对富子产生了杀意……”
看来人的洁癖还是适可而止为妙。
“对了,昨天西垣到分社找我,说由于松浦律师的帮忙,本市律师公会的庶务股已经决定雇用他了。”
我说着,将那杯加了太多水而变得太淡的威士忌一口喝光。
梅雨季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