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晚餐。
博宁顿先生很喜欢这家餐馆,他喜欢这儿宜人的氛围还有这儿的英国料理。英国料理以
清淡著称,这儿的莱肴可谓原汁原味,不是那种吃起来不知是哪国风味的非正宗品。
他喜欢给和他共餐的人指出艺术家奥古斯塔斯,约翰曾经坐过的位置,再让他看看顾客
意见本上著名艺术家的签名。
博宁顿先生本人没有一点艺术气质,但他却自称艺术爱好者,常带欣赏意味地谈论艺术
家们的轶事,并为此洋洋得莫利,可爱的女侍者,老朋友似的和博宁顿先生打了声招呼。她
有惊人的记忆力,对每一位主顾的饮食爱好都了如指掌。
“晚上好!先生。”她看到两人在角落里的一张餐桌边入座后便走过来。“您们今天运
气不错,我们刚刚进了栗子火鸡——那是您最喜欢吃的,不是吗?还有我们从来没进过这么
好的斯蒂尔顿干酪(斯蒂尔顿干酪:英国一种有青霉的优质白奶酪。——译注)!你们先来
道汤还是鱼呢?”
博宁顿先生急忙对认真看菜谱的波洛警告道:“不要点任何你们法国的那些华而不实的
东西,只点精心烹制的英国菜。”
“我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摆了摆手,“我不挑剔什么!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啊,好极了。”博宁顿先生说着便内行地点起菜来。
点好之后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拿起餐巾。莫利飞快地拿着莱单走了。
“是个好女人。”他赞叹道,”曾是个美人,还做过艺术家的模特呢,她精通餐饮……
这更令人喜爱。一般说女人对食物井没有多大兴趣,许多女人和她倾慕的男人出去就餐时并
不在乎吃什么,她们在菜谱上看到什么就点什么。”
赫尔克里.波洛摇了摇头。
“这太可怕了。”
“感谢上帝!男人并不这样!”博宁顿洋洋得意他说。
“一个没有?”赫尔克里.波洛眨了贬眼睛。
“嗯……也许年轻人会这样。”博宁顿不得不承认道,“男人年轻时都是任人摆布的木
偶!现在的年轻人也是这样……没有勇气……没有耐心。年轻人说我不中用了,我……”他
煞有介事地说,“我也觉得他们不可理喻,也许他们是对的!但听有些年轻人说话的口气你
会觉得没人有权利活过六十岁!这样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老年人被抛弃。”
“很有可能。”波洛说,“他们也许会这样无情无义。”
“很高兴你能理解,波洛。你这侦探工作已把你不现实的理想主义吞噬了。”
赫尔克里.波洛笑了笑。
“此外,”他接着说道,”如果统计一下年龄在六十岁以上突然死亡的人数会很有意
思。我敢打赌你会感到很不舒服的。”
“你的麻烦在于你在寻找罪犯而不是等待罪犯。”
“对不起。”波洛说。“你一定深有感触。朋友,给我讲讲你的一些事情,现在的生
活,好吗?”
“一团糟!”博宁顿说,“当今的世界就是这样杂乱无章。
再加上大多的虚伪,虚伪又掩盖了这糟糕的一切。就像香喷喷的调味汁掩盖了下面已近
腐烂的鱼一样!我吃鱼从不加什么调味汁。”
这时莫利上了一盘烤鳎鱼,他看了看大加赞赏。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孩子。”他说。
“谢谢!您常来这儿,先生,不是吗?我应该知道您喜欢什么。”
波洛插言道:
“有人总是喜欢千篇一律地吃一样菜,不是吗?为什么不换换口味?”
“男士们不这样,先生。女士们喜欢变着花样吃……男士们总是喜欢吃同样的菜。”
“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博宁顿咕哝道,”女人对吃的根本就不在意!”
他看了看周围用餐的人。
“这个地方很有趣。看到那边角落里那个留着络腮胡子,长相奇特的老家伙了吗?莫利
会告诉你他每个星期二和星期四的晚上都来这儿用餐,风雨不误。他这习惯已保持了十
年……他就是这儿的一个标志。但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干什么的。如
果想到这些你不觉得这世界无奇不有吗?”
女侍者端上了火鸡,他问道。
“老人家老时间又坐在那儿了?……
“是的,先生。星期二和星期四是他的时间。但他这个星期一来这儿了,这让我很吃
惊!我以为我记错了日期,以为是星期二!但第二天晚上他又来了——因此星期一可能是次
例外吧。”
“有趣的习惯偏差。”波洛咕哝道,”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嗯,先生,如果让我说,我想他一定有什么烦恼或者不愉快的事儿。”
“你为什么这么想呢?从他的举止看出来的?”
“不,先生……倒不是他的举止。他总是很平静。除了来、走时的招呼,他从不多说一
句话。不说的,这是他的习惯。”
“他的习惯?”
“我敢说你们一定笑话我了。”莫利脸红了,“但如果有一位先生在这儿来来往往十
年,你会了解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他从不吃板油布丁或者黑刺毒果,我也从没看到
他喝浓汤……但星期一的晚上他却要了一碗浓浓的西红柿汤,牛排,腰子布盯黑刺莓果!好
像根本就没在意这些东西!”
“你知道吗?”波洛说,“我发现这很有意思。”
莫利面露满意之色离去了。
“那么,波洛,”亨利.博宁顿笑了笑,“让我听听你对这一令人费解的现象的推断,
显出你的最佳本领。”
“我想先听听你的。”
“把我当成了华生,啊?好吧,依我看那个老家伙去了医院,医生改变了他的饮食。”
“想想西红柿汤,牛排,腰子布丁,黑刺莓果?我想没有哪个医生会让病人这么吃
的。”
“别太想当然,老弟。医生什么事不会想出来。”
“那么没有别的假设,只此一种?”
亨利.博宁顿说:
“嗯,我想还有这一种可能。我们这个不知姓名的朋友处于一种强烈的感情中,他为之
焦虑,痛苦,以至于根本就没注意点的什么,吃起来味同嚼蜡。”
他顿了顿又说:
“你会告诉我你知道他当时脑子里究竟想着什么。你也许会说他痛下决心杀人。”
说完他不禁为自己的幽默笑起来。
波洛没吭声。
看得出来他很焦虑。他说他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的朋友马上反驳他,说这想法荒诞离奇。
大约在三个星期后,波洛又见到了博宁顿——这次见面的地点是在一节拥挤的地铁车厢
里。
他们看到对方,彼此点了点头,各自抓住扶手随车摇摆着。车到了皮卡迪利广场站,大
量乘客都涌下了车厢。两人在车厢前部找到了座位——那地方不靠车门,没有出出进进的乘
客,很安静。
“现在舒服多了,”博宁顿先生舒了口气说道,“一群自私自利的人!你怎么叫他们往
里动一动也不听!”
波洛耸了耸肩。
“你能怎样呢?”他说,“生活太多变化。”
“是这样,来去不定。”博宁顿略带悲哀的口吻说道,“说到这儿我倒想起……件事,
你还记得我们在加兰特思德沃餐馆谈论的那个老家伙吗?我不该这么想,但他可能上极乐世
界去了。他有一周没去那儿了。莫利好像很难过。”
赫尔克里.波洛陡然坐直了,绿色的眼睛闪了闪。
“真的?”他连忙问道,“真的?”
博宁顿说:
“你还记得我说他可能去看了医生在调整饮食?调整饮食纯粹是胡扯——尽管我不该这
样想,但他有可能向医生咨询了健康方面的一些问题,结果医生的解答使他万分震惊。这可
能是他毫无意识地乱点一气的原因。很有可能他受刺激太大而提前离开了这个世界。医生们
遇到上了岁数的病人说话真应该谨慎些。”
“他们通常是的。”波洛说。
“我到站了。”博宁顿先生说,“再见。我们对那个家伙一无所知,甚至连名字也不知
道,却一再谈到他。这世界无奇不有,很有意思。”
他匆忙下了车。
波洛坐在那儿紧锁眉头,似乎并不认为这很有趣。
他回到家中立即吩咐他忠实的仆人乔治把一份资料找出来。
波洛在一张名单上查找着,该名单是这个地区的死亡记录。
波洛手指在一个名字旁停住了。
“亨利.盖斯科因,六十四岁。我先从这人入手。”
那一天晚些时候,波洛坐在国王大街麦克安德鲁大夫的诊所里。麦克安德鲁是苏格兰
人,高高的个子,红头发,看上去博学多才。
“盖斯科因?”他问道。“是的,是这样的。这个行为古怪的老鸟,一个人住在那幢被
废弃的老房子里,那些老房子就要被推倒了,因为那儿要盖现代化的公寓。我没给他看过
病,但我见过他,知道他的一些情况。当时送奶工觉得很奇怪,门外的奶瓶堆成了小山,便
和邻居说了。邻居立刻报告了警察。警察破门而入才发现他已经死了,从楼梯上摔死的。他
穿着破旧的晨衣,上面的腰带已破旧不堪,很可能是腰带把他绊倒的。”
“我明白了。”波洛说,“很简单——意外死亡。”
“是的。”
“他还有亲人吗?”
“有个侄子。过去通常每个月过来一次。他的名字叫洛里默,乔治.洛里默,是个医
生,在温布尔登祝”“他对叔叔的死感到很悲伤吗?”
“倒不能这么说。我是说他爱那老头,但他并不很了解他。”
“你看到盖斯科因先生时,他已死了多久?”
“啊,”麦克安德鲁医生说,“验尸结果证明死亡时间大约在四十八小时到七十二小时
之间。尸体是在六日早晨被发现的。死亡时间比那要早些。他晨衣口袋里有一封信……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