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间里的时候,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
若是隔壁来了一个扰人的邻居,或者他们有一只会夜里狂吠的小狗,这是我所不允许的情况。我会在第二天清晨敲开对方的门,微笑地提出意见。如果对方不予理会,我会温和地重复一次。不过直到那人搬走之前,都不会有第三次了。
没人知道我怎么做的,我不需要警察或居委会协调,自创了一套将邻居赶走的秘笈,屡试不爽。
三天前的一个雨天,住了还不到一个月的邻居又灰溜溜地搬走了。
“咚咚咚咚!”
这天,正当我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看肥皂剧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没完没了。
嫌刺耳,我连门铃也没有装。
这有个好处就是可以通过敲门声揣测来访者的信息。这次肯定是陌生人,应该是男子。连敲四下,说明他个性急躁蛮横,不重视他人感受。
不会是新来的邻居吧?
开门一看,只见一个身着浅蓝色衬衫的中年男子正立在门口。他四十多岁的模样,凌乱的短发,脸庞瘦削白皙,额头左面有一条暗黄色的伤疤煞是醒目。此刻,他正用一副凌厉的目光直视着我。
“有什么事?”我抑制住心中的不快,问道。
“我是警察,”男子从裤子口袋掏出警证晃了一下,“有人报案,最近年,已经有六户人家从你隔壁搬走,其中有三户甚至住不满一个月,还经常会有宠物丢失,这是真的吧?”
“好像是吧。”
“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我马上摇摇头。
“我也希望不关你事,你把身份证拿出来。”
因为对方口吻中有明显的挑衅意味,让人倍感不快。但我还是委婉的说明:“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年了。”
“那还真够久的!可为什么每次都是别人搬走,你倒住得下去!”
对方的嘴唇一张一翕,白色的牙齿随之一闪一现。我不自觉地移开视线。
我明白自己异于常人。在我心里藏有某种物质,如同沼泽深处的怪物,反感的情绪是它的主食,比如眼前的这幅画面,还是不看为好。
“我喜欢这里,又很懒,没有搬走的理由。”我顿了顿,语调依旧保持平静。
“告诉你,别让我抓到把柄!”
撂下这句话后,男子又原地瞪了我几秒钟,才用嚣张的姿态离开。
虽然从始至终,我都态度和蔼,但明显他已经认定是我干的。
哎,毕竟是干这行的啊!我叹了口气。之前从未和警察打过交道,既然找上了门,肯定是有人告了状。
不用说,应该就是那对年轻夫妻吧。
他们在三天前搬走。
我的门牌号是,他们住在。
刚搬来的时候我就对他们很反感。女的染了头发,穿着暴露,说话嗲声嗲气。男的三十出头,相貌倒是端正,但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让人不爽。他们总是喜欢在夜里吵架,摔碗砸杯子。还经常把电视声开到极响,关门声也和打雷一样,为什么就不能安安静静过日子呢?真受不了!
于是我使用了秘笈。
而他们搬走时的那场大雨,大概是老天爷对他们的追加惩罚吧。
为了赶走他们,这次其实也没做的太过分。
乘那男的出门买烟的间隙,我从虚掩的房门偷偷溜了进去。我知道女主人正在看电视,声音响彻整个走廊。趁这个工夫,我把一只老鼠放进他们的抽水马桶里。这是一只深灰色的水老鼠,它很配合地钻入水中,消失不见。于是我合上了马桶盖。水老鼠无法一直潜水,当马桶盖打开,水中出现异物的时候,它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这简直是一定的。
之后,每当想起隔壁传出的那声惨叫我就会哑然失笑,真想问问这个警察,这种事能把我定罪么?
回到屋内,我发现有点异样。只见门缝下不知何时被塞入了一张纸头,我小心地捡起来。只见上面打印着一行粗体黑字:
“你真恶心!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如果你不想死,马上就给我搬走!”
知道我做过什么?
真可笑!难道连我杀人的事也知道么?
我不屑地撇了一下嘴,随手把纸头扔进了废纸篓。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人。
距离上次的小插曲还不到两天,就迎来了我的新邻居。
听到走廊上有动静后,我马上凑到猫儿眼后面窥视,心中猜测他可能是一个残忍的凶暴男人,还带着一只可怜巴巴常被欺负的小狗!
这样想是有理由的。从这幢房子的结构来看,惟一和我构成邻居关系的就是这一户。其余的都在走廊的另一头。
上次的那张纸条,让我的推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个警察,还有那张威胁我搬走的恐吓纸条,与其说是已经搬走的那对小夫妻塞的,我宁愿相信是新邻居的见面礼。
他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租住在我隔壁,并企图把我撵走。
以往都是相反的情况,现在居然遇到了同道中人,怎么可能不引起兴趣呢。所以我一直期待着这个新邻居,虽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但血液也随之蠢蠢欲动。
可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人。
先是一根拐杖,然后一个柔弱的身影从楼道转角处出现。拐杖触到了墙壁,她把脸转了过来。这是一张病态苍白的面容,乌黑的长发从脸蛋两旁顺然垂下,如瀑布一般,让鹅蛋形的脸颊更显得瘦小。她上身穿了一件短袖绿色恤,白嫩的手臂裸露在外。下身是条黛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黄色的帆布鞋。走路的时候她喜欢把下巴微微上抬,性感的小嘴微微撅起,形成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心啊。记得左转。”女孩身后传来房东老赵的声音,女孩没有回答。这时我才注意到,她那双无神的大眼睛,虽然黑白分明,但它们完全没有焦点,从始至终只是望着斜上方。
竟然是一个瞎子?
老赵一把年纪了,没记错是岁,还在中学教历史,虽然和我喜好不同,但为人直爽,没有心机,让我很喜欢。我们时常聊得很投机,属于所谓的忘年之交吧。他因为嫌楼层高而搬走,还让我落寞了一阵子。
现在的问题是:就是这个盲眼女孩在恐吓我?
虽然也可能是别人的恶作剧,但我一直认定是新邻居有意为之,是我错了么?
——“你真恶心!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如果你不想死,马上就给我搬走!””
真的就是眼前这个女孩的心声么?
是她乘着夜里,拿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摸上六楼,然后亦步亦趋地走到我房门前,在门缝下塞入了这张纸片,再拄着拐杖悄然而退么?
那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我觉得自己的血液流速骤然加快。
女孩这时越走越近,秀丽的脸庞因猫儿眼的缘故扭曲变形,我一眨不眨地看着,然后就听见“咚”的一声,那根拐杖触到了我的门板。
“牛顿,你在吗?”这时老赵洪亮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因为是物理老师的缘故,他戏称我为牛顿,他找我从不敲门,也许是看我没门铃的缘故吧。
原地待了秒钟,我做出略显诧异的表情打开了门:“老赵啊,这是……?”
“让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新找来的房客,这是我的邻居,跟我关系可好啦,教物理的,你跟着我叫他牛顿就行,牛顿知道吧?哈哈。”老赵帮女孩拎着一个褐色的箱子,看起来有点吃力。
“你好,我叫雯雯。”女孩开口了,声音很轻。
“你好。”我微笑了一下,与窥视不同,从近处看她更显得楚楚可怜。病态的苍白融合着柔弱的文静,还有一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从发间飘散开来。
只是那对没有焦点的黑色眼珠,煞风景地涣散着,像在注视我身后的某个地方。
女孩的行李委实不多,除了自己的背包,只剩老赵手里的那个箱子。我相帮着给拎了进去,放在客厅里。客厅很大,行李显得孤零零的,缩在角落。这是一个一室一厅,算是精装修全配,一个人住会很舒服。
就在这时,我突然闻到了那股味道。
它散在空气中,却无法忽视。
也许别人还没注意到吧。
不,那个女孩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神色突然变得有点不安。老赵也随之察觉,他马上走到阳台打开了铝合金窗,用豪迈的声音说这房子已经有两个月没住人了,需要通风。
是啊,这实在太有意思了。我实在没想到,居然能碰上这种事。
也许是在一个大的蛇皮袋里,或者是裹得严实的棉被中,总之是在这屋子里的某个角落,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正安然沉睡着,不想被外人打扰。
我回到了自己屋里,老赵也已离开。
躺在沙发上,我无法忽视隔壁新搬来的盲眼女孩与一具尸体同住一屋的事实。
应该不会有错,凭借以往的杀人经验,这是一具正在腐烂的成人尸体。即使被层层包住,也不能将气味完全阻绝。
那个叫雯雯的盲眼女孩看不见,但嗅觉灵敏,已经察觉到了。
她之前应该没来看过房,她也无法“看”房,只是通过中介就签订了合约。
接下去会怎样?她肯定也无法自己发现尸体。
我想着她朝夕与尸体共处,最后实在臭到受不了的场景。
自己这边的房间结构与隔壁是一样的。要说尸体的藏匿地点也很有限。首先我不会考虑放在冰箱里。那冰箱虽然很大,但在客厅里,老赵随时都可能发现。最佳的藏匿地点是厕所的隔板。
在厕所的上面有一个隔板,上面有一个尺见方的正方形木板,打开的话可以看到排水管道。
我还记得,我甚至亲手打开过那块木板。
曾经有一个成天玩游戏旷课的学生族住在隔壁,每天晚上都会有朋友来和他一起切磋技艺,大呼小叫一个通宵乃家常便饭。
于是我使用了秘笈。
那天正好学生把钥匙忘在门上,而他昨晚又照例玩通宵了,现在肯定在呼呼大睡。于是我马上拔下钥匙,去外面复制了一把再插回去。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去附近的宠物市场买了一条学名为翠青蛇的宠物蛇。虽然无毒,但外形和剧毒的竹叶青神似。最后乘着学生出去吃晚饭的时候我用配好的钥匙溜进去,打开了厕所上面的这块隔板,把蛇随手扔在了里面。
这样足足过了一个礼拜,隔壁都没有动静。
就在我已经放弃,准备使用新秘笈的那天下午,听见隔壁的门突然打开,再被摔上。我连忙跑到门口,凑在猫儿眼后面,就见学生正一脸惨白地蹲在门外。他身上湿漉漉的,水透过衬衫渗到外面,脸上头发上也全是水,头顶甚至还有洗发水的泡沫。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双目发直蹲在那里,像中了邪一般,走又不是进去又不敢,最后竟哭了出来。
本着职业道德,在学生搬走以后我把蛇回收了。而那只让小夫妻搬走的老鼠则不知所踪。因为他们换过锁,我无法再进去。但我可以肯定前面嗅到的不是老鼠味道,一具尸体和一只老鼠是有明显差别的,我相信我的经验。问题在于:——这是谁的尸体?
我仔细的回想着,思考着,终于,如醍醐灌顶般我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的,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场大雨并不是老天爷对他们的追加惩罚,而是那个女人特地选在了这一天!
滂沱大雨,时髦女,搬家公司,这些都能通过回忆的画面来加以确定,但那总是唯唯诺诺的男子,却没有在那天出现!这在当时而言并不让人奇怪,大雨天,搬运工,女人,没人会注意到少了一个没有存在感的男子,除了正好住在隔壁的自己。
这下一切都能解释了。
我一开始还奇怪,自己放在马桶里的老鼠充其量只是一个警告,那对天天吵架的男女又不是善茬,怎么这么轻易就搬走了?因为母蛇会产子,本来下一步计划是买一条公的赤链蛇放在里面。还以为他们的仓皇搬走让我省事了,现在才明白,让他们搬走的不是那只老鼠,而是别的原因。
他们总是在半夜吵架,如果发生了什么事的话……
——应该没人会知道吧?
打个比方,只是打个比方,我对自己说着,那么那张恐吓自己搬走的纸头是为了……
“咚咚!”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我悄悄起身,凑到了猫儿眼后面,是隔壁的女孩,她的脸因镜片折射而扭曲,嘴角微微弯起,似乎在微笑。
“咚咚!”
不太想开门惹麻烦,假装不在吧。可是女孩继续敲个不停,虽然节奏缓慢,但像钟摆一样频率固定。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似乎透过门板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