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李勇呢?”
“李勇的答案最出乎我的意料了,他居然写的是邹文怡。”
“噢?”老周的眉毛不由一挑,看来果真是有些意思了,邹文怡才刚刚回国一月有余,她又是如何得罪了这位大公司的董事长?既然赵立娜“有幸”得到了两票,那么此案就先从她查起,老周觉得,眼前仿佛有了盏指示明灯。
我早料定,她们母女俩会写我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时令已是深秋,初冬的肃杀已开始四处弥漫。
A市理工大学化工研究所的那座奶白色小楼,只有一间屋子的灯还在亮着。研究员赵立娜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本砖头般厚重的专业书,说是在看书,其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这是周末的晚上,尽管外面凄风苦雨,可丝毫也不会妨碍亲人们的团聚,可是,她除了宿舍以外,并没有另外的去处,作为已经三十四五岁的她,不能不说于难堪之中多少有一丝无奈。她本是研究所内的一只金凤凰,在她的身后也不乏成串的追求者,即便是如今,她也并不难找到在别人眼里看来的所谓“如意郎君”,可是,在她几年前孤身一人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第一次聆听“他”的讲课时,她就被他的风度、学识、幽默所吸引,尽管她知道,他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可是,她的心里依然不可抑制地让这个男人占据了太多的空间……
生理的饥饿促使她收回了纷乱的思绪,尽管“单身宿舍”,仅就字眼来看,就透着一股无情的嘲讽与冷漠,可那毕竟还是个“家”,是她每天的安身之所。看看时间已过八点,她无精打采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然而,就在她打开房门,抬头,她一下愣住了,门外,站着熟悉的那个男人,他一手拿着一把尚在滴水的雨伞,一手提着一个精美的食盒。
“知道你还没有吃饭,特意给你送点吃的。”男人的声音涩涩的,说话的时候,只是用眼角扫了她一眼,搞得她一时有些发懵,不知究竟是重新回到办公室里,还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回到那个“家”里去。而男人似乎并不给她考虑的时间,径直拉开房门走了进去,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带着文怡回娘家了。”
邹文怡,就是这个男人尚还在读初中的独生女儿,现在正是放暑假的时候,而“她”的娘家又远在北京,他今天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赵立娜的脸微红,心却“怦怦”直跳,仿佛揣了只小兔。就像是事先商量好的,重新回到办公室里后,谁也没有主动去打开电灯,这种略带暧昧气息的黑暗,很快就使两个孤独的身影印在了一起,那一晚,他们第一次超出了师生关系。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看似强大的男人,内心之中却承载了那么多的苦痛,在以后的交往当中,她几次想中断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可是,每当她看到他那双无助的、哀求的眼神时,她的心又软了,直到……
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使赵立娜悚然一惊,从遥远的记忆当中又回到现实中来,瞬间,她竟有了种不真实的感觉。来人是刑警队长老周和助手陆阳。该来的总归要来,赵立娜的嘴角抿过了一丝嘲讽的微笑。一阵寒暄过后,出乎老周意料之外的是,赵立娜的开场白竟是这样直白。
“我知道你们会最先找我谈话,如果不出我的意料之外的话,那天的那场游戏,我得的票数应该是最多的。”
“哦!”老周不置可否,“赵女士何以会有这种感觉呢?”
“其实我早就知道,别人我不敢说,但她们母女俩都会写我。”说着,赵立娜颇为无奈地笑了一下,像是在解答老周心中的疑问,“这正是简娜高明的地方,虽然心里恨死了你,可表面上照样可以装作热情似火,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她那可怜的声誉。我不否认,我曾经很喜欢邹教授,像邹教授这样事业有成,为人又谦和有礼的成熟男人,对女人是具有极强的杀伤力的,女人一旦陷入,则很难抗拒。不过,周队长,这正好可以说明我不是杀害邹教授的凶手,天下没有哪一个女人会亲手杀掉她所挚爱的男人。”
“那也不一定,当一个人的爱达不到她所期望的效果时,难免有人会铤而走险,由爱生怨,由怨生恨,千百年来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老周心里这样想,而面上却依旧平静如常,“赵女士,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刚才说,你曾经很喜欢邹教授。”老周特意强调了“曾经”两字。
“是的,因为梦总有醒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前些天,家里从北京给我介绍了一个军官,彼此印象还不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年底我就要调往北京了,所以,我更没有理由去毁掉即将到手的幸福了。”
这话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然而……老周忽然话锋一转,“赵女士,我还是不太明白,简娜母女既然那么恨你,为何……”
“呦,原来你们不知道呀,我还以为……”说着,赵立娜揶揄地一笑,脸上写满了不屑,“还不是怕闹翻了,家丑外扬,她那个作家还怎么当?其实,据我所知,邹文怡并不是邹教授的亲生女儿。”赵立娜并没有理会老周和陆阳惊疑的目光,而是兀自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这是邹教授亲口对我说的,应该不会有假。他们那一代知识分子,太看重自己所谓的名誉、名声,婚姻的桎梏几乎要把邹教授整个人生牢牢地给囚住了。”说着话,赵立娜无声地叹了口气。是的,那天,当他们又一次地激情碰撞之后,身心俱疲的邹世振向她娓娓地道出他婚姻的不幸,说到动情处,真的是声泪俱下,当时给赵立娜的震撼可以说是巨大的,他没有想到,讲坛上风度翩翩的邹世振,此时却像个孩子一样渴望母亲的关爱,而她那时也的确涌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母爱之情,她伸手搂住了邹世振……赵立娜的眼前一片迷茫。
而老周此时却迅速地和陆阳交换了一下眼神,这真是一个重大线索!那么,在邹世振的身上,又隐藏着多少秘密呢?看到赵立娜已有了厌倦的神态,老周知道,再谈下去,恐怕也不会再有什么新的进展了,于是俩人识趣地告辞,走出了化工研究所的小楼。不管怎么说,今天的收获总还是令人满意的,谁能想到,一个看上去是那么和谐美满的家庭,表面的平静之下却有着许多的暗流。时间尚早,俩人找了个门面还算干净的小饭馆,解决了肚子的饥饿问题。
“周队,我觉得赵立娜的嫌疑还是不能排除。”陆阳说着,望了老周一眼,得到的是鼓励的眼神,陆阳的精神不由一振,“暂不说北京的所谓军官是否真有其事,单从赵立娜的心理轨迹分析,并不能排除即将到来的婚姻,对赵立娜而言,可能只是一种无奈的选择,由此而对邹世振由爱生恨,进而失去理智地进行谋杀,应该说动机还是存在的,毕竟她在邹世振的身上投入了过多的宝贵的青春时光,主观上她需要补偿。”
“没错,小陆,我同意你的分析,下一步你要抓紧时间和北京方面取得联系,希望他们能配合一下进行协查。”
“好的!”陆阳兴奋地挥了一下手,此时,他们已然钻入车中,“周队,现在我们去哪儿?”车子发动后,陆阳转向老周,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哎,小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直接回局里?”
“算了吧,周队,跟了您这么些年,我还不知道您,只要中午是您掏了腰包,下午准保还得接着练活儿;而且我猜得没错的话,您应该打算马上就去走访李勇的,对不对,周队?”
“噢,为什么?说来听听。”老周并没有否认,而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这是您一贯的工作作风,一旦调查取得了重大线索,您就会趁热打铁,想要一鼓作气搞清楚,至于说为什么要去走访李勇,原因很简单,据我们现在所掌握的资料来看,李勇和邹世振是中学同学,初中毕业那年,正好赶上文化大革命,俩人又一同下放到内蒙古插队;要想全面地了解邹世振的青年时代,乃至其当初的恋爱问题,李勇当然是不二人选;何况,他也是本案的犯罪嫌疑人之一呢!”
老周欣慰地点了点头。
习惯,实在是一个难以捉摸的问题,无论是工作习惯,还是生活习惯,一个人总会自觉不自觉地在“习惯”的轨道上奔驰,而如果有的习惯被别有用心的人观察到,并且加以利用的话,那么一个人旧有的习惯就很可能会是致命的,邹世振的被谋杀,不就是让凶手抓住了他一定会在晚餐后,如果时间允许,肯定会下棋的“老习惯”吗?这么想着,老周似乎觉得有些跑题,而正在这时,汽车减速,最终停在了位于开发区的A市高分子化工制品有限责任公司的大门前,老周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没有想像中的豪华,但是于古朴之中透出主人的文化品位。李勇,共和国的同龄人,尽管在世人的眼中,他是属于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一向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但昔日生活的历练还是给他留下了难以抿灭的印记。当他明了了老周他们的来意后,示意秘书小姐给老周和陆阳各自沏了一杯明前龙井茶。待屋里飘满浓郁的茶香后,李勇方才开口。
“别的也都不用说了,陆警官年轻,没有赶上文革,周队长应该对那个年代有印象。我们那年是一锅端,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则全部被下放到内蒙古草原,去接受贫下中牧再教育。我倒没什么,如果没有那场动乱的话,我也不是考大学的料。可像老邹他们就惨了,如果没有文革,他应该能考上北京大学的。不过,幸运的是,我和老邹被分在了同一个知青小组。”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在你们那个知青小组里,一定还有简娜。”
李勇诧异地望了老周一眼,显然是惊异于老周的猜测,“没错,简娜是来自北京的知青,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有一种大都市人特有的气质,她当时是我们那帮男知青心目中的偶像。”说着,李勇顿了一下,似乎完全回到了那悠远的过去。
“我不否认,当时我也是简娜的追求者之一,败给老邹,我也并不觉得丢人,因为那时老邹确实年轻英俊,而且又能说会道,别说讨女知青的欢心,就是刻板的村支书,也对他十分关爱,要不然,老邹怎么会得到大队唯一的一个上大学的指标呢!”
“噢,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应该是七三年,还是七四年,对不起,我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是他与简娜结婚后不久的事,这点肯定是没有错的。简娜的结婚当时对我来说,还真是一次不小的打击呢!”说着,李勇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么说,早在插队的时候,邹世振就与简娜恋爱结婚了,之后邹世振撇下新婚不久的妻子,独自一人回城,走向了一条求学之路;那么简娜呢?她又是何时回的城?似乎是看出了老周的疑问,李勇马上给出了答案。
“老邹上大学后不久,大批的知青就陆陆续续开始返城了,后来,我返回了A市,而简娜因为已与老邹结婚,凭她的家庭背景,不可能将老邹调到北京去,而她又不愿意将来出现两人两地分居的结果,所以她放弃了回北京的机会,而自愿来到我们A市。我先是在化工厂当工人,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初期,我就下海了,赚了些钱后,便与老邹共同开创了这家公司,他出技术,我出资金,几经磨难,才有了今天这样的规模。而简娜先是在街道火柴加工厂,因为简娜一直喜欢写小说,随着发表作品的增多,她的知名度也在不断提升,后来干脆辞职,在家专事写作。说起来,我们这代人还真不容易,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现在我知足。”说着,李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乎想要博得老周的同感。其实,老周又何尝不这么想呢?如果不是那场“轰轰烈烈”,那么,老周的人生轨迹也许又是一番模样。然而,老周的性格决定了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过去了的,除了需要吸取的经验和教训外,其它的都应该抛弃,人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一些,这是他一贯的生活态度。“对不起,李总,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认为是邹文怡杀害了邹世振?邹文怡可是邹世振的女儿啊!”
“其实,我也并不认为就是邹文怡杀害了老邹,可你们非要我写,我只有随便找一个来滥竽充数了。其实我知道,只有她的可能性最小,天下哪有女儿杀害父亲的道理呢!”
“真的吗?”老周揶揄地笑了一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据我们所知,邹世振教授在与你的合作中,前期的成果是显著的,可是,近来你们却发生了比较严重的分歧。听说,一度邹教授想撤股单干,虽然在你的劝说下,暂时放弃了,但是,裂痕是一时无法抹平的,是不是这样,李总?”
“我承认,我那时十分恨老邹,可那还构不成我杀害老邹的动机吧!”
“当然,可是,如果我分析没错的话,这正是你希望邹文怡是凶手的原因所在。我们知道,邹世振教授在他的遗嘱中特别交代,其在贵公司名下所持有的股份全部由邹文怡继承,而其它诸如房产、汽车等有形资产则由简娜女士继承。可以说,邹教授这么安排自己的身后事,是经过他的深思熟虑的,他知道,简娜女士一心用在文学创作上,对于公司的生产、经营、开发,根本不上心,公司股份在其手中很难达到应有的效用;而邹文怡就不同了,她年轻,思维敏捷,还是留洋博士,知识完全够用。可这样的安排,对于李总来说,却决不是什么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