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少,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女孩亲昵地唤他小名,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头有点酸酸的感觉。
“我最终还是选择和你上一所大学,我喜欢生活在有美女的地方啊。”焦少翰果然与传闻中一样油嘴滑舌,把女孩逗得咯咯直笑。
女孩挽起焦少翰的手臂,将他拉到了我画的那条粉笔线前,指道:“除了你,终于有第二个人认为平行空间的分裂无时无刻不在。”
“你以后最好不要再擅自翻我的书看了。”焦少翰轻蔑地瞟了我眼,“情况问过了没?”
我窘迫地摇了摇头,真恨不得给焦少翰一记老拳,这个不近人情的焦少翰实在太给室友面子了。就算我的“希尔伯特空间”是从他的书上读到的,但那条线至少是我创造发明的啊。
“你们认识?”女孩问。
“我们是室友。”焦少翰收起了方才的笑颜,肃穆地说,“我们有点事要你帮忙。”
女孩观察着我和焦少翰脸上的表情,迟疑地问:“你们该不会是想问军训时,我见鬼的那件事?”
焦少翰默默地颔颔首。
女孩痛苦地皱了皱细细的眉毛,表示出对往事重提的反感,但还是没有拒绝焦少翰的要求,两个月前的神秘事件又从她那皓齿如月的口中被重述了一遍。
“在考入我们的大学之前我就听闻,在操场小树林后有一条珐珴河,在一年前,校方宣称加强防盗力度,在小树林外新建了一道铁网,自此没有人能够靠近那条珐珴河了。可另有一种传闻,与此截然相反。据说一年前有一对大二的恋人在浅滩边约会,结果有人发现他们一死一伤,那个伤者获救后,对着救援她的人们大喊,说这条珐珴河里有可怕的东西,可具体是什么东西,连她都没有看清楚。”
“关于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焦少翰补充道,“听说那对恋人被发现的时候,一个被分成了两截,身首异处。另一个被凭空吊在了浅滩旁最高的那棵大树树枝上,幸好绳子只是绑在了她的手上,而不是脖子上。当时整个浅滩就像是刚做完了一场食人族的祭祀活动,据说场面异常血腥,惨不忍睹。同样奇怪的是,如此这般的现场,看起来完全不是人类可以造就的。”
“现场什么样子?”直觉告诉我,一年前的案件没准和这次的凶案有关。
可惜焦少翰故事也没听全,当时到底是什么状况,甚至整个故事的真实性都无从知晓。
焦少翰示意女孩接着说她的故事,于是她接着说:“军训那天,我和小晏两个人想去偷偷看一眼那个神秘的浅滩。穿过小树林来到了铁网旁,发现铁网早就被人开了洞,心想应该大白天的应该没事,就踏进了禁区。可没走几步,我们就看见一个身着黑披风,青面獠牙的怪物在浅滩上水面上奔跑。我吓得魂都没了,赶忙拉着小晏的手跑回了操场,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看到了。”
“在水面上奔跑?”焦少翰头一次表现出吃惊的表情。
“对,我亲眼所见。”
传说中也只有神和鬼走路是不用脚点地的,根据外貌判断,不存在这么丑的神,所以凶手被女孩认定为鬼。
“你在浅滩上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那具没穿衣服的尸体呢?”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时间,从她跑回操场到我们走到浅滩,前后差不多相距十分钟左右。所以如果她的答案是否定的话,那么凶手就是在我们赶去浅滩的那一点点时间内,完成了抛尸和逃跑,那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没看到。”女孩的回答斩钉截铁。
“你确定?”
“确定。”女孩坚定地点点头,“我两只眼睛视力达到空军标准,绝对不会看错。我事后也去了解过,你们看到的那具尸体的位置,是当时我视线正对着的方向,不可能有漏看的情况发生。”
这样一来,我头顶上的问号变得更大了。凶手不但离奇脱逃,而且这么沉重的尸体还是在十分钟之内从他处搬到了封闭的现场,如果排除凶手具有超能力的话,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凶手是为飞行员,向浅滩空投了一具尸体。
“我们先把凶手是鬼的唯心主义搁到一边去,你看到的鬼只是易了容的凶手罢了。从时间上判断,你看到的很可能是凶手抛尸的场面。”我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焦少翰忧心忡忡地对女孩说:“万一凶手认为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很可能会对你下毒手。”
女孩倒是一脸无畏:“都过去两个月了,我还会有危险吗?再说……”她向前迈了一步,跨过了地上的那条线,“现在我和两位处于同一个希尔伯特空间里了,那么本宫的安全就仰仗两位多费心了。”
我和焦少翰对视一眼,配合默契地作甩袖状,高声回道:“喳!”
女孩被逗得大笑起来,对我说:“现在你还要不要问我你准备好的问题呢?”
我自认为还是比较直爽之人,可此时不知为什么扭捏起来:“我只是想,想知道,知道一下你的名字。”我惊讶自己居然结巴起来。
“我叫傅黎娟。你就叫我小娟吧!”女孩爽快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望着她的笑颜我不觉有些走了神,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愉悦感在心中涌起,我试图激发自己神奇的力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和我的未来。
却将可怕的记忆从角落里赶了出来,浅滩上我所看见的那只脚掌忽然出现在我的脑中,我狂蹦不已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但我仍无法说服自己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因为这实在是个太过荒唐,恐怖到缺乏真实感的故事了。
就在傅黎娟和焦少翰用看异类的眼光注视我时,我暗自下定决心,要将这次事件彻查到底。不但因为浅滩上发生的事情本身蹊跷离奇,还因我与此次事件的联系绝非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
4
这个季节的男生寝室,室内空气质量差到实在令人无法忍受,就仿佛划分领地时的雄狮,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床铺在哪里。华谨文堪比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脚臭,令我的每个夜晚痛不欲生。为了不让寝室内的脚臭具备核武器的威力,我一般都会舍己为人地穿着袜子睡觉。久而久之,被他们起了个绰号叫“袜子”。
我们寝室里的四个人都是本市人,吃了整整一周食堂素斋的我们,到了周末就好像在好莱坞混不下去的港台明星一样迫切想回家。
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就是吕司轩了,他提前一天就把行囊准备好了,一放学,他撒开腿就往回家的车站赶,好像有什么急事等着他去做一样。
我也很期待每周的回家机会,老师们的想法当然也一样。星期五下午早早地放了学,我提着换洗的衣服走往学校的班车。
远远看见傅黎娟坐在班车靠窗的座位上,我理了理头发,走到她旁边的座位,故作巧遇状:“Hey!这么巧啊!你也坐这辆车吗?”
不知道傅黎娟是天生爱笑,还是觉得我好笑,每次她面对我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
“‘袜子’,看见少少没?”她微笑的抬着头。
这个问题令我很不爽,一来她居然知道了我的绰号,这一定是焦少翰这小子爆的料。二来,居然还问我这家伙的去向。身为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青年大学生,当然要会撒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谎,就算看见也要说没看见。
我不动声色地回答:“我好像看到少翰坐前面那辆车走了。”
“可他和我约好一起走的啊!这小子。”傅黎娟喃喃自语道。
我心头一阵暗爽。
由于我占着过道,后来上车的一个大胖子开始催促。
傅黎娟把旁边座位上的包捧起,拍拍坐垫说:“你就坐这吧!”
整车人里面我也就认识她,要是耍酷拒绝,很可能会坐到那个大胖子的旁边,两个人的座位就变成了两点五个人在坐了。
想到这,我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开始天南地北的闲扯起来。
“‘袜子’,说说你怎么会想到那个‘希尔伯特空间’来搭讪我的?”
居然被她也看穿了,我只好搪塞几句:“正好书上看到,就想拿来和你探讨探讨而已。”
“少少和你说过我是业余的物理爱好者么?”
“这个倒没有,不过我也挺喜欢物理的。”我真佩服自己的脸皮够厚,怎么无耻都不会感觉脸烫,我顺着话题说了下去,“爱因斯坦的资本论我浅读过。”
“资本论?你真的看过吗?”傅黎娟有些不相信。
“那当然,他提出四维空间的嘛!三维空间加上一维时间。”我开始胡编乱凑起来。高考过后,关于物理的知识只剩下了知道从塔上丢两球下来的人名字叫伽利略,他证明了我和旁边的胖子从同一层楼往下跳,落地的时间是一样的。
傅黎娟来了兴致,说:“你既然有兴趣和我讨论希尔伯特空间,想必你是MWI理论的拥护者吧!能谈谈你对平行空间的看法吗?”
我能用的专业词藻早就用完了,便扶着额头沉思片刻后,反问道:“那么你同意我的观点么?”
傅黎娟摇摇头,长长的鬓角飘动起来:“我比较赞同哥本哈根派的观点,一切事物在观察之前都处于各种可能性的混合叠加,当确实地观察后,事物才会随机选择一种状态而出现。我不赞同多世界论的观点,他们认为事物在观察时会分裂成两个完全一样的世界,两个世界中的物体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我呆呆地看着车窗外,慢吞吞地说:“看来我还是比较倾向多世界论。在我的世界里焦少翰应该已经走了,但在你的世界里他现在却朝我们走过来了。”
“袜子!快来帮忙。”焦少翰的声音从车门处传来。
他提着两只异常沉重的背包,身上还斜挎一只,无比愤慨地瞪着抢了他座位的我。
我故意慢慢悠悠向车门处走去,帮他把包拎上了车,塞到了座位上的行李架上。我这才发现焦少翰后面还跟着一个短发的女同学,她神情木然,虽然有着双漂亮的大眼睛,却因戴着副过时的眼镜,目光显得黯然散乱。
焦少翰和坐在与我隔着过道的座位的同学交涉后,他和女同学坐了下来,我们四人坐定一排。
“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黎莺,她正好和我们同路,我就把她叫来一起走了。”说完,焦少翰压低身子凑近我说,“她就是一年前浅滩边的那个生还者。”
我不由重新打量起这个传闻中的人物来。她一只手托腮,斜靠在车窗玻璃上,我能看见她手腕处以前受伤后留下的疤。身材娇小的她微微咬着上唇,显示着压抑的性格。牛仔短裤外的大腿上,几道明显的旧伤疤一见了然。
随着校车的缓缓开动,我和焦少翰在几度眉色传信后,却迟迟不知如何启齿询问有关一年前的事情。
正着急当口,傅黎娟仿佛看穿了我们的心事,直截了当地问起了独自沉默的黎莺:“黎莺,你是读哪个系的?”
黎莺缓过神来,将注意力从窗外转移到了车内,有些迟钝地回答道:“我是大二法律系的。”
“莫非你就是一年前浅滩边那位勇敢的大一女生?”我终于运用我的聪明才智找到引出话题的机会了。
黎莺内敛地点点头,承认了。
“真的吗?”焦少翰张大嘴巴,夸张地表演着,“你真坚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居然把你弄成这样?”焦少翰没有去看黎莺身上的伤疤,而是直盯着她的眼睛。身体的伤口会很快愈合,但心灵的创伤却是难以医治的。
那次可怕的事件令黎莺遭受了巨大的刺激,她现在对待任何事都是一副淡漠的神情,唯独提起了浅滩所发生的事情,她的情绪才会表现得比较激烈。
黎莺痛苦地闭起了眼睛,好像身体里有样东西在翻搅她的内脏一样,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豆大的汗珠滑落她的脸颊。
“你不要紧吧!”焦少翰对黎莺如此大的反应有些措不及防,忙宽慰道,生怕弄出大动静让邻座的同学看笑话。
而我就没有焦少翰的顾虑,隔着座位,绷直脸说:“黎莺,你在浅滩所发生的不幸我很同情,但如果你不能一五一十把情况告诉我们,很可能会害了我身边这位朋友。她可能看见了凶手的真面目,如果我们不能在凶手找到她之前找到凶手,那么她就会步你朋友的后尘。”
黎莺睁开了眼睛,长叹一声,说:“好吧!我告诉你们,我不希望在那片浅滩再有血腥的案件发生,但愿你们都早点揭开凶手的真面目,也好让林刚的在天之灵安息。”
她口中的林刚,应该就是她那个被杀害的男朋友了。我这样想道。
她好像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似的拍拍脸,慢慢开启了心扉深处那扇记忆之门:“我还记得那个晚上的月亮很圆,泛着月光的珐珴河边隐约可以看清彼此的脸。我和林刚悠闲地散着步,突然听见有人从后方朝我们疾速跑来,我刚想回头,就觉得后脑勺被狠狠地敲了一下,鼻子里一下子全是血腥味,脑子里一片空白,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待我醒过来,我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住了,蒙眼的细沙让我睁不开眼,只有一个黑影在我面前晃动,手里好像提着一把刀,我听见他念叨着好像咒语一样的语言,然后挥起那把刀向浅滩上的一样东西砍去,接着我听到‘噗通’一声。我用力把眼睛里的沙粒挤出眼眶,想看看到底是谁袭击了我们。他开始从河边向我走来,他背对着月亮,脸上没有一丝光线,油亮的皮肤看起来就像是刚从珐珴河里沐浴过一样。他粗大的手臂抗起一卷麻绳开始朝小树林外走去,整个轮廓让我联想到恐怖片里的河怪。我以为他已经离开,刚要起来去看一下林刚到底如何的时候,绑着我手腕的绳子突然一紧,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往小树林里的一棵大树。我竭尽全力挣扎,大声喊着救命,可还是没有办法阻止收紧的绳子,我双脚渐渐悬空起来,人一点一点往大树最顶端的那根树枝接近,那个人把我拉到了半空中。我脚下一片黑森森的树,如果这个时候绳子一松,我知道自己一定必死无疑。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喊叫,双手也拼命去够头顶上的树枝,终于我抱住了树枝,感觉一下子我的生命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绳子不再收紧了。而后不久,夜巡的学校保安就到了,我才得以获救。等之后警察全部赶来,从珐珴河里打捞起林刚的尸体,我才知道他居然被……”说到这,黎莺的眼泪就“簌簌”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