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读推理小说上百甚至千本的你,对我一定不会陌生吧。想起来了吗?我就是推理小说中出场次数最多命运最悲惨的那位,没错,我就是死者,没有任何感觉的尸体,有时候甚至是尸块。对于阅尸无数已经麻木到忽视的读者诸君来说,你有没有倾听过死者的心声呢?
什么?你竟然说毫不关心死者的尊严,负责解谜的侦探才是你关注的对象?就是那位穿着防水及膝风衣,帽檐压得看不见表情,书的结尾处跳出来自说自话的自大家伙?Anyway,我承认他是主角,作者心目中的天才名侦探……可是,处于最恶劣环境中的出场角色,名字被提及次数最多的,难道不是死者我吗?如果推理界评选十大劳模,无论怎样,我一定会进入前三甲吧?
怎么?凶手的惊人诡计你也很惊叹?就是那位被名侦探指着鼻子大叫“凶手就是你”的角色?那样的场景在电影动画小说里,已经司空见惯了吧,虽然作为死者角色的我来说,认为那种行为实在是有些冒傻气,“可是读者喜欢啊!”作者这样说。亲爱的读者,你真的喜欢这种陈词滥调吗?
作为案件的发起人,或者称之为发起尸也许更合适一点儿,推理小说的核心谜团都是围绕死者来展开,死者的重要作用毋庸置疑……
根据我这么多年来做尸体的经验,让我最觉得匪夷所思的案件,当属去年夏天发生在沙漠里的那一桩密室案件了,且听我慢慢道来。
待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奇怪的屋子里,身体蜷缩成一团,肺部被海水充满,嘴巴里有股海水的苦味。不用说了,这次作者安排我的死亡原因是溺毙,且是被海水溺死的。
我的身体已经僵硬,看来已经死去十几个小时了。我身下的地板很怪异,是松软的沙质地。房间里没有一丝光线,我环顾四周,当然并不是真正的环顾,因为尸体是不可以动的,周围没有门,其中一面墙的中央部位有一个由内闩住的貌似窗户的木板,大约两米多高,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我的身旁没有任何东西。
至于我为什么会死在这个地方?作为死者的我是没有权利知道的,那是名侦探该干的工作,他应该出来为我洗刷冤情,揪出杀死我的幕后凶手。
刚想到这里,果然听见那唯一的窗户外传来人声。只见窗户被由外朝里砸开,木板碎成几大块,散落了一地,一位个头矮小的中年男人从被砸烂的窗户里艰难爬进来。那扇窗户离地面有一米左右的高度,以男人笨拙的动作来看,他的确缺乏锻炼。
“啊!他果然在这里呢!”中年男人朝窗外叫道,然后急忙跑到我的身边,将右手食指放在我的鼻孔前方。
另外一名男子也爬了进来。“真是伤脑筋啊,为什么这栋房子竟然没有安装门呢?存心不让人进来吗?”那个男人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风衣,戴着鸭舌帽,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八成是那个人吧?
“明大侦探,是李衬衣,他已经死了。”中年男人确认我的死亡后,跟那个自命不凡的家伙说道。
侦探的名字竟然叫明大,作者也太不负责任了,居然想出这个姓,一定是为了哗众取宠吧。我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明大侦探的后背,作为尸体,除了憎恨作者的无能和嫉妒侦探的才能以外,我不知道在这篇小说中,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啊呀,你啊,不要再抱怨了,作为配角的我,比你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啊。”中年男人忽然哭丧着脸对我说道。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专门误导读者的那个糊涂警察配角啊!糊涂警察在这个明大侦探探案系列中的名字叫布翔,这个名字更糟糕,难怪他要哭丧着脸了。
“起码你还有出场的机会啊,台词也不少。”我故意用讥讽的语气说道。
“那些说了几百遍,千篇一律的台词,读者大概都能背出来了吧。”布翔几乎要哭出来。
“好啦,那就是配角的宿命啊!”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还是快回到小说中去吧,读者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咦?这句话为什么这么熟悉?啊!作者竟然在模仿《名侦探的守则》中的写作方法,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啊!
明大侦探走过来,看了我一眼,又使劲撬开我的嘴巴闻了闻,转过头对布警官说道:“很明显,死者是被谋杀的,法医来了吗?”
“没有,明大,这里是沙漠耶……”布警官搔着脑袋回答。
“那……将尸体搬回去检验……不过,根据我的经验来判断,那具尸体至少死了16个小时以上。”明大侦探白了布警官一眼。布警官只好招手让两个部下过来搬移尸体。
“可是,明大侦探,死者为什么要孤身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呢?”布警官问道。
“你来看这个房子的构造。”明大侦探没有正面回答布警官的问题,而是将话题一转,“除了窗户——如果那个也可以称之为窗户的话,没有门,地板显然还没来得及装修好,所以还是沙地。刚才我们从外面推窗户推不开,说明从里面锁住了,这样说来,这间房子就变成了一间名副其实的密室。”
“啊——密室杀人?”布警官照例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错!而且是建立在沙漠中的密室!”明大侦探肯定地说。
“真是闻所未闻的古怪啊!”布警官感叹道,“凶手为什么要将密室安排在沙漠里呢?”
“为了远离水源!”
“什么意思?”
“刚才我曾掰开死者的下颚,闻到一股海水的怪味和鱼腥味,口腔里还有蕈形泡沫,恐怕死者是被海水溺死的。”
“啊——”布警官张大了嘴巴,“可是,这间屋子并没有任何水迹留下来啊。而且这里是沙漠,离大海有千里之遥,根本不可能让死者有被海水溺死的机会呢……”
“说得也是呀……”明大侦探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额头上的汗珠好像黄豆一样滚落下来。
搞什么嘛,这么热的天气,为什么要穿着长风衣?名侦探就必须要不顾天气状况而保持该死的形象吗?
“呃……那个……为什么有人会建造这样的房屋呢?而且建在这种地方……”布翔喃喃自语着。
“沙漠里的密室,真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啊。”明大侦探眯起眼睛,紧盯着天花板,似乎想找出有力的线索来。
作为尸体角色的我,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这次的谋杀案中的身份,我仅需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可以了。
这时,布翔警官的下属递给他一份用透明档案袋装着的资料。很明显,我的所有信息都在那家伙手上攥着呢。我不禁竖起耳朵,并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布警官将档案袋打开,取出一张A4大小的纸张,照着上面的内容念出来。
“死者名叫李衬衣,现年43岁,职业是一名建造师。”
“建造师?你的意思是这栋房子有可能是他负责督建的?”明大侦探皱起双眉,忧虑地朝躺在地板上的我看了一眼。
MYGOD!作者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啊?居然安排身为建造师的我死在自己监造的房子里,这样的死法不是太离谱了吗?起码也要选择一个装修豪华的孤岛别墅才像个样子嘛。我又一次以建造师尸体的身份环顾四周,这房子从目前已经完成的部分看来,应该属于毛坯房,墙壁和地板都呈原始状态,石灰和沙地裸露了出来。尤其那扇钉着木板的窗户,连玻璃都还没来得及装,唉,实在太简陋了。
“建造师为什么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明大侦探低声嘀咕着,捏了捏鸭舌帽帽檐,缓缓地沿着墙根走来走去。
“李衬衣的妻子名叫刘娜,是一名小学老师,儿子李双,目前就读于某高中毕业班。”布警官抽出另一张纸继续说道,“两天前,刘娜曾向警察局报案,要求寻找失踪的丈夫。”
“呃?”侦探背着手,突然抬起头,“她的妻子,还说了什么?”
“她说:‘我丈夫这个人从来都没有突然失踪的习惯,他的工作经常会出差,但每次他到哪里去之前,都会和我商量。到达目的地以后,他也会保证每天一个电话报平安,像这次突然离开,我觉得很奇怪,也很不安。’”布警官挥挥手中的记录纸,“就这些了。”
“和案件有关的关系人的相关情况有吗?”
“我找找看……啊!在这里了。”布警官指着一本记录手册中的某一页说道。
刘娜,39岁,小学老师,李衬衣之妻。
李双,17岁,高三学生,李衬衣之子。
花田错,27岁,XX建筑设计院的工程师,和李衬衣同属一个项目组,曾经因为项目经费的问题,和李衬衣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罗媛媛,21岁,大学生,李衬衣的侄女,曾经找李衬衣借过一大笔钱。
米线,35岁,小区保安,因为停车位的事情,和李衬衣发生过纠纷。
“按你的说法,实际有嫌疑的人就是后面三个人啊?”明大侦探吸了吸鼻子问道,“你认为这三个人会因为那些理由,而将死者杀死在沙漠密室里吗?”
“呃……也许凶手就是那么变态啊?”布警官不以为然地说,然后不由自主地朝我猛看。
侦探先生眼神怪怪地瞅瞅这个搭档,问道:“死者的妻子和儿子都调查过了吗?”
“呃……还没有。”布翔警官习惯性地搔搔后脑勺。
“那你快点去搞清楚状况吧!”明大侦探的话里透露着鄙夷和不屑,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里实在是太热了,我要赶快去凉快凉快!”
“明明是你穿得太多了吧。”布警官偷偷地面向我,嗤嗤笑起来。
这个糊涂配角也太不敬业了,怎么能嘲笑侦探呢?虽然作为尸体的我来说,实在也很想无所顾忌地爆笑侦探那身行头,可我也是有尸体道德的。
“啊呀,真是无聊呀。”布翔开始向我大吐苦水,“老是让我去做那些调查取证的工作,作者太不厚道了呀。”
“呃?你的身份不是警察吗?难道这不是你的工作?”
“话是这么说啊,可为什么我得来的那些信息,最后必须让我得出错误的推理结论呢?而什么也不干的侦探,却可以趁这个机会去和女孩子约会,然后根据我的调查结果,只要说出‘凶手就是你’这句台词,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啊,读者的注意力全部被他的推理吸引过去了,哪里去理会之前最辛苦的调查工作到底是谁在做呢?”
“这就是配角的宿命啊!”为什么我又一次提到宿命这个词?
几天以后,所有的涉案相关人员被集中到停尸房内,负责看守我尸体的老伯也在其中。作者为了别出心裁,居然将这些人召集到停尸房来揭开谜底,真是让人不得不对作者那个奇怪的脑瓜报以无可奈何的苦笑。
透过遮盖住尸体的白布,我扭头向那些当事人望去。
走在最前面的一位中年美妇低着头哭泣,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一般大小,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容颜和我见犹怜的凄美姿态。唉,不用说了,她一定就是我的妻子刘娜。跟在她身后的一位身材颀长的少年就是我的儿子李双了,他默默地扶着母亲的肩膀,眼睛里全是哀伤。看得我也忍不住心酸起来,眼角有热热的液体流淌出来。
站在他们旁边的是我的同事花田错,一位自以为是的年轻人。此时的他竟然耳朵里还塞着耳机,音乐声从耳机里泄露出来,惹得布警官狠狠地盯了他几眼,但这并不能阻止他追求音乐的步伐。我想起来,在我们合作做项目时,曾经因为某个工程问题发生过分歧,起因是一笔因技术原因导致的认证费用的评估,他坚持认为工程部不应该承担认证费,还骂我倚老卖老,想独吞项目经费。这家伙倒是和我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如果是他杀死我的,我一点儿不觉得奇怪。
离花田错半步之遥的地方,小区保安米线正在和布警官理论着什么。说起这个保安,我就一肚子火。我生前所居住的小区车位不足,许多有钱人花了大价钱霸占着几个车位,像我这样的人自然没有车位可用。所以我经常将车停在小区外面的马路上。有一次,我见一个车位接连几个星期都没有人使用,便自作主张将车停在空的车位上。谁知道那个叫米线的保安竟然叫来拖车公司,将我的爱车拖走了。为这事儿,我们大吵了一架。
我唯一的侄女罗媛媛站在离我最远的门边,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她欠了我五万块钱直到我死去都没有还给我,还幸灾乐祸地对我说,谁让我借钱给她呢?现代的杨白劳可比黄世仁牛多了。你说这世道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咳咳!”耳边突然传来布翔警官的咳嗽声。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该轮到糊涂警察错误的推理秀了。这家伙还真是可怜呀,我仿佛听见他的心里又在抱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