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福莱德舅舅!”华顿强装亲热地问候着这个站在门厅里的瘦削而又塌肩的小老头儿,他是华顿母亲的哥哥。
“你好,华顿。”舅舅不冷不热地回答着,笑容里含着严厉。“又来办公事,嗯?”
华顿在门口停下步子,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公事,我今天的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我很想和你聊聊天。当然,如果不受欢迎的话——”
“进来吧!”福莱德。哈姆森真诚地说,“可能是我的错,不过,”他提醒华顿,“咱俩的聊天从来都不是很愉快。”
“可能是的。”华顿笑了笑。他知道舅舅指的是他的放荡生活和酗酒行为。哈姆森对他的放荡生活和酗酒行为进行过规劝——并将其说成是“到处流浪”。他告诉舅舅说:“真正愉快的聊天超过了一切。”
“希望是这样。”哈姆森答道。华顿走进去,关上门。跟着舅舅,并在大厅里停下步子,将自己的手表与墙上的电子钟对照了一下,他知道,这座钟总是分秒不差。
哈姆森把他领进个人书斋,深深地坐进室中桌旁那把铺着垫子的皮椅子。桌上的台灯是惟一的光源。“如果你愿意就把其他灯都打开吧,华顿。”哈姆森告诉他。
“等一下,”华顿说,“你这个地方真舒适,让我先开开眼界。”他打开枝形吊灯,看着房内豪华的装饰:桃花心木桌子、罩灯、舒适的皮椅子、厚厚的地毯。他羡慕的目光落在桃花心木镶饰的墙壁上的几幅稀有的镂刻以及几个放在壁炉大理石台面上的东方花瓶。
壁炉是圆顶形,磨光的铜制柴架,烟熏的黑色炉底。过去,他和舅舅在冬日的夜晚,总是坐在壁炉前边,听着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感觉着壁炉的温暖。
他的目光掠过了从台灯上扯过来的电缆线。电缆线从桌边垂下来,松松地绕到地板上,连接到内置的插座上。电缆线没有变化,仍然有破I日,有磨损,那是因为电缆与桌角长期不断地接触造成的。
华顿关掉头顶的电灯,坐到一张大椅子上,并动动身子,移开臀部口袋里重物的不适。哈姆森递过一支雪茄。两个点着烟,坐进椅子里抽起来。
“舅舅,你知道吗,”过了一会儿,华顿满足地说,“有了这一切,你应该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哈姆森看着华顿,眼光中仍有迷惑。“可能是吧,华顿。”语言中毫无感情色彩。“假如……假如……”
“假如什么?”华顿懒洋洋地打断了舅舅的话。
“假如你——”哈姆森断然说,“哎,有什么用呢?”他不再提了。
“不会再是那样了,今晚上让咱们愉快地度过吧。”
华顿俯身向前,把雪茄烟灰掸进一个立式的烟灰缸中。“福莱德舅舅,是这样,我知道你的意思。”他断断续续地接着说。“我——我不想告诉你,我想让你自己亲自看到,不过——”他停顿了一下,看看舅舅的眼神,“不过自从上次谈话之后,两个月前,我没有再到处流浪——嘴唇上没沾一滴酒。以后也不会再那样干了。”
“是吗!”哈姆森用手掌一拍扶手,脸上放射出兴奋而又惊奇的光芒。“真的吗,华顿?”
“千真万确,有上帝做证。”华顿轻易地撒着谎。
哈姆森站起身,爱抚地拍拍华顿的肩膀,然后又坐了下来,柔和地说:“现在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华顿看着他,内心里发出了“笑声”。
“知道吗,华顿,”哈姆森说,“自从你母亲去世后,留下孤零零的你和我,我毁去了我为她做的遗嘱。我也没有其他遗嘱,没有必要,我知道我去了之后,我的一切应合法地留给你。”
华顿内心的“笑声”更大。
哈姆森停了一下,继续说:”但是,当你——自从你开始——是的,我最近决定立个遗嘱——把一切财产遗留给福利部门。”他充满深情地看着华顿。“而现在,”他幸福地微笑着,“没有必要了。”
华顿站起身,看看舅舅,轻轻地说:“不谈这些了,我不想要你的钱。舅舅,我不想——哎呀,福莱德舅舅,我只希望你重新喜欢我——像小时候一样地对待我。”
“我会的。”哈姆森直率地说。
华顿走到舅舅身后的壁炉旁,斜靠在炉台上。“从今以后一切都会好。”他说。“像往常一样。”他一手插进臀部口袋,掏出那个重物。重物是一块掌头大小的石块,半球状。他紧紧地将石块抓在右手里。他漫不经心地吹着口哨,吹了几节流行昔乐,然后,似乎刚刚注意到了电缆线。他惊叫一声:“嗨,舅舅,那段电缆线得修一修。”
他走到舅舅的椅子后面,左手捡起那段电缆线。“看到了吗?己经不行了。”
哈姆森一转头,正要看时,华顿手中的石块已砸了下来。一阵沉闷、烦躁的嘎吱声过后,哈姆森痉挛着,僵直着,瘫软下来,颓然跌卧在椅子里。
华顿麻木地俯视着舅舅,一切都完成了。哈姆森的一切都属于他的了,合理合法,正如舅舅曾经说过的。华顿咧嘴笑笑。是的,合理合法。现在一切都容易得多了。他可以辞去那份可恶的工作,他可以告诉那个坏脾气的办公室经理一边儿玩儿去,他可以把压在心中的债务全部抹清,他可以——妈的,他可以干,要去干成千上万件事。另外,那个白肤金发碧眼的小东西也要花费他不小的开支。
他用一张纸把沾有血迹的石块包起来,装回口袋。扶起椅中的哈姆森,把他放到壁炉前的地板上。然后又搞翻一个柴架,把电缆线绕在哈姆森的一只脚上。接着他从哈姆森的口袋里掏出怀表,将表面超下放在木柴上,用拳头狠砸黄金后盖,顿时水晶表面成了碎片。
华顿把怀表对到耳朵上,停了,表针停在9点45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9点45分。准确,他知道的,他进门时曾与大厅里永远准确的壁钟对照过。他把哈姆森的表针定到ll点45分。用手绢擦了擦,放回哈姆森的口袋,并从地毯上小心地拣起水晶表面碎片也放进了他的口袋里。
“2l点45分,”他自言自语地说,“事故发生在这一刻。”
他开始整理磨损的电缆,撕开绝缘层,将电线暴露出来。他擦了擦电缆线,用手绢捏住,将几股线折来折去并绕到一起,最后随着火星,一声爆响!桌上的灯,大厅里的灯全都熄灭了。“保险丝断了。”华顿满足地笑笑,把台灯从桌上打落地下,一阵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之后,灯罩碎了。
他摸着黑来到前门口,出了大门,很快地绕行到一个他经常光顾的小酒馆。走这条路要路过一个煤场,现在场里存放着不太大的几堆无烟煤和沥青。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包的石块,扔到一小堆黑色的煤堆上。听到石块的撞击声。听到煤块滑落声,他把那张纸撕成碎片,撒进四面来风之中。
10点过几分钟后,他进人酒馆。“你好,丘,”他向自己最喜欢的服务生打着招呼,“10点了,”他让丘注意到确切的时间,“还可以在这儿消遣两三个小时。在烹调什么?”
“还是老品种。”丘回答着,将一个威士忌杯子滑过吧台,并把一瓶华顿喜欢的白兰地放在旁边。华顿满把抓住小杯子,用手指盖在杯口处,将瓶子一倾,给杯子里倒了一点酒,让瓶子就那么倾斜着在杯子上多停了一阵子。
“好啊!”丘笑着说,“倒满它,伙计!”
“你了解我。”华顿向他回笑了一下。
华顿喝干杯中的酒,又倒了一点儿,用手指遮住杯子不让丘看到,瓶子倾斜的时间足够倒满一杯。
“记下来,丘,”他告诉他说,“我今天晚上要庆祝一下,我与舅舅谈妥了,创造性的外甥被宽恕了,我们又和好了。”
“太好了。”丘随便应付了一声又走开了,去招待其他客人。
华顿在心里合计着每一个细节,一切都进行得完羡无缺。烧毁保险的主意真是太聪明了,他从精神上鼓励着自己,自己真是一个天才。多亏他制造了现场,有证据表明他的舅舅被电缆线绊倒,某个精明的侦探可能会找到原因,哈姆森在明亮的房间里明知道那儿有电缆线,决不会绊上它。但是在黑暗中——华顿为自己的聪明而咯咯发笑。
时间过得真慢。他时不时地往杯子里加着酒,有一句没一句地与丘搭着腔,与零零散散的客人搭着腔。他有点儿眩晕,站在那儿,倚住吧台来平衡自己。ll点45分他用杯子挡住自己的笑脸自言自语地说:“l1点45分。舅舅去了!绊住了电缆线。”
到了凌晨1点,该关门了。他付过酒钱,沙哑着嗓子向丘道过晚安,摇摇晃晃出了门。离开酒馆,他直起腰,急急忙忙往家赶。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他告诉自己。有着完全合理的证据——从l0电到现在他没有在现场。他回到自己的单身住处,有单间,有卫生间,有小厨房。他脱掉衣服,又喝了一大杯威士忌——太过瘾啦,然后,他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上午来到办公室,华顿无论如何都不能使自己潜心到面前一排排的数字上,只要办公室里电话铃叮铃一声他就开始紧张,他自己的电话终于响了,他笨拙地抓起话筒,却原来是另一个部门打来的日常电话。虽然他知道,如果有外线电话,接线小姐台直接通给他的。
时间慢腾腾地走着。9点15分,9点30分,9点45分,10点钟,10点l5分。电话永远不再打来了吗?桌上的电话响起来,刺耳地尖叫着,华顿用颤抖的手抓起来听简。唁
“是的,我是威伯斯特——华顿•威伯斯特……哈姆森先生的?我舅舅?当然我可以去……是的,马上。”华顿挂上了电话。
他打到办公室经理——就是那个人,不久他就要向他告别的那个,请了个假。他消遣似地来到舅舅门前,按响门铃。一个穿着警服的警察拉开了门,用问询的目光看着他。“我是华顿•威伯斯特,”他告诉警察说,“哈姆森先生的外甥。奥布林先生让我来一趟,什么事?”
“他会告诉你的。”警察回答着闪到一旁,让华顿走进来。“请进,威伯斯特先生,里边请。”
他的脸色严厉,目光直视前方。华顿快步走过门厅来到书斋,他在门口停下来,向里边看去。他看到里边有两个人,一个穿警服,一个穿便衣。华顿飞快瞥了一眼炉台下的地板,舅舅的尸体已经不在了。华顿放松地出了一口气。他还注意到,柴架已被扶正,破灯罩也被挪走。台灯被移回了桌上,电缆线盘绕在旁边。
那两人看看华顿,便衣问道:“你就是戚伯斯特先生?”
“是的。”华顿答道。
“我是奥布林,”便衣告诉他,“侦探中士奥布林。这一位,”他指着那个警察,“他是帕特劳曼。韦尔森。”
华顿礼貌地鞠了一躬。“很高兴见到你们二位,的确是的。”他减恳地说。“发生了什么事?福莱德舅舅在哪儿?”
“你的舅舅——”奥布林中士迟疑了一下,果断地说:“你舅舅死去了。”
“死了?”华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死了?我舅舅死了?”
“是的,”中士说,“奥尔森夫人每天来清扫房间,负责餐饮之类的那个妇人,今天早上发现他死了。”
“不可能!”华顿紧抓着椅背,“昨天夜里他还好好的。”
“你昨天夜里在这儿?”奥布林中士静静地问。
“是的,”华尔顿答道,“我经常来看望他,他怎么会死去呢?心脏病吗?”
“不是。”中士摇摇头。“很明显,哈姆森先生遇到了意外。”
“遇到意外?”华顿不解地重复着,“怎么遇到的?在楼梯上?”
“不是,”奥布林中士说,“就在这儿,在这间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