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活
一天下午,那些赶脚的正在皇城根儿等生意,这时来了一个瘦高个儿汉子。见来了主顾,赶脚的全都牵着驴往上凑,生怕被别人抢了先。瘦高个儿四下扫了一眼,问:“你们谁去北洼子庄?”
一听去北洼子庄,围上来的人呼啦一下全散了。谁都知道那地方去不得,道路偏远不说,还不太平,搞不好就会把小命搭上,于是赶脚的纷纷摇头摆手。这时候,就听旁边冒出一个声音:“三百文,我去!”
大家伙儿顺着声音扭头一看,说话的是老驴头。老驴头儿是这堆人里赶脚年头最长的,没人知道他姓啥叫啥,每天太一陽一从东山刚露出条眉一毛一他就蹲在了皇城根儿下,直到太一陽一全部隐到西海里了,他才牵着驴回家,他就像一头专门为赶脚而生的驴,所以大家伙都叫他老驴头儿。
老驴头儿赶了一辈子驴,眼看年纪越来越大,可生意却一点儿不输那些后生棒小伙儿,为啥?一是腿脚勤,他不在乎多迎多送那么一步两步一里半里的;二是嘴巴好,嘴甜嘴快,能让你一道上不寂寞,所以,一般人的活儿还真赶不上他。
见老驴头愿意接这生意,瘦高个儿也不找别人了,说了声“走”,便抬腿上驴,一拍驴屁一股,老驴头儿一路小跑,紧跟在驴后,两个人离开了皇城根儿。
“我说伙计,北洼子庄没人敢去,怕碰上土匪,你咋不怕呀?”瘦高个儿问道。
“怕啥,人都是命,该井里死的河里死不了。再说了,我和先生你一样,一看就是好人,这好人呀,老天爷都照应着!”
瘦高个儿一笑:“老天爷都照应你什么了?”
“咱有家有老婆,儿子十七了,虽没念过书,可啥一毛一病没有,这不全是老天爷照应的嘛!”
瘦高个儿点点头:“十七可不小了,娶亲没有呀?别连给儿子娶亲的钱都没攒下吧?”
“别看咱是个赶脚的,可咱也有正事儿,这些年虽说没给孩子攒下金山银山,可娶个媳妇儿置个家的钱还是有的。”
瘦高个儿摇了摇头:“伙计,吹牛呢吧,赶脚的比驴还多,你咋就能有那些钱呢?”
“先生你是不常坐脚驴,不知道我,不是我吹,我这个人,脚好嘴好心眼儿好,皇城根儿下每天赶脚儿的活儿只要有我在,基本上没别人的。这还不算,那回,我从乡下往回返,半道上碰着一个老叫花子,瘫在那儿实在走不动,求我把他驮到城里。我这人心好,啥也没说就把他扶上了驴。到了城里你猜怎么着?他是新科一进士老爷的老爹,进士老爷一下子就赏了咱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这样的事儿,好几次,你说咱给孩子娶亲还愁钱吗?对了,先生,你要有熟悉的丫头,庄户人家就成,给咱儿子介绍介绍,有相亲的打算,就到皇城根儿下找老驴头儿,全都知道。”
“我看给你儿子说媒不急,我先跟你学会赶驴倒是正事儿。”
“先生笑话我了,你一看就是挣大钱的人,哪能看上这点儿小钱哟!”
瘦高个儿和老驴头儿全笑了,一边说笑一边加紧赶路。遇贼
傍晚时分,两个人过了北洼子庄,在瘦高个儿的指挥下,又走出十几里路,拐进了一座大山,东拐西拐,在一间小屋前停下,瘦高个儿下驴进了小屋,老驴头儿还没弄明白东西南北,便被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几个人推进了小屋。
老驴头儿一抬头,瘦高个儿坐在正中间,旁边站着几个横眉立目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杀气,一股不祥之感顿时油然而生。
瘦高个儿一笑:“老驴头儿,实不相瞒,爷们儿是吃江湖饭的,昨天刚在道上报号,今天我出去踩盘子,看看带弟兄们绑哪家的少爷小一姐。盘子没踩着,没想到碰上你这个赶脚的倒是块肥肉,对不住了,这也是你老驴头儿和我‘一刀绝’有缘呀!”
老驴头儿脑袋“嗡”的一声,他“嗵”的一下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刀绝大爷,您放了我吧,我那都是瞎吹呀,我一个赶脚的,能糊口就烧高香了,哪有什么银子呀!”
一刀绝脸上立时堆满了杀气:“快说你家怎么走?要不然,先砍下你一条胳膊。”
老驴头儿一哆嗦,急忙说出了自己家的住处,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一刀绝大爷,这是我今天赶脚挣的一千七百文铜钱,我孝敬大爷了,只求大爷别杀我,别让我遭罪。”
“老二,你去老驴头儿家送信儿,让他们明天晚上拿三百两银子赎人。老三,咱这儿没法儿生火做饭,你去打酒买菜。”一刀绝说着把小布袋扔给了一个土匪。
“我直接把那头驴也牵去卖了。”老三说道。
“这京城方圆百十里的店面差不多都认识我,也都认识我那头驴,你要是一卖,那不就露馅儿了吗?”老驴头儿说道。
一刀绝点了点头:“别动那驴,你们去吧!”
老二老三走了。一刀绝还真讲情面,并没有打骂老驴头儿,也没有难为他,等老三提着酒肉回来,命令老驴头儿在一旁侍候着,众土匪大吃大喝起来。酒过三巡,门一开,送信儿的老二闯了进来。
“怎么样,老二?”一刀绝端起酒碗问道。
老二接过酒一扬脖灌下,又狼吞虎咽吃了几块肉,一把扯过老驴头儿,左右开弓就是几个嘴巴子:“你那个浑蛋老婆和儿子,竟然不相信老子是绑票的,老子今天就先割了你的耳朵拿去让他们相信!”
“不能呀!”老驴头儿又跪倒在地,“二当家的,我那老婆和儿子都是一根筋,你就算割了我的耳朵,他们照样也能认为你是割别人的。这么办,我把我这件衣服脱给你,你再把我家那头驴牵去,他们就肯定相信了。”
老二一愣,扭头看了看一刀绝:“大哥,怎么办?”
“哎呀,你们快点儿吧!”老驴头儿倒着了急,“我那头驴赶脚的都认识,等到天亮了你再牵着进城,万一有人报了官呢!我可不想死,也不想在你们这儿多呆,我家有钱,你再去他们肯定就会赎人的。”
一刀绝点了点头:“老二,你再跑一趟吧!”
“是,大哥!”老二说完,转身出去,牵起那头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众土匪又举起酒碗,吆五喝六地喝了起来,渐渐地,东方发白,天亮了。脱险
突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老二踉踉跄跄抢了进来。
“老二,你怎么了?”一刀绝和众人急忙迎过去,一把扶住老二。
“老驴头儿!老……”
“我和你们拼了!”还没等老二说完,老驴头儿狂吼一声,猛地抡起一把凳子,劈头盖脑朝着一刀绝砸了过去。
一个土匪一把推开一刀绝,在旁边狠狠一脚,老驴头儿一下子被踹倒在地,三两个土匪一拥而上,狠狠一阵拳打脚踹,老驴头儿像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别打了!”一刀绝喊住众人,“老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一娘一的,我连夜又到了老驴头儿家,谁知道老驴头儿子一见那头驴,‘嗷’的一声,像狼一样一操一起一把菜刀就砍过来了,他老婆也像只母老虎,抡起擀面棍就和我拼命。我一个没留神,挨了一刀。我拼了命,才从他家跑出来。那两玩意儿,疯了一样在后面追我,边追边喊抓土匪。要不是我手脚麻利又趁着天黑,我就回不来了。”
一刀绝几步来到老驴头儿的跟前:“老驴头儿,这些其实你都料想到了,对吗?”
“对!我早和家里人交代过了,人在驴在,他们一看到你们把驴牵回去,就断定我已经让你们杀了,所以他们自然要和你们拼命了。”
一刀绝听了,两眼直冒火:“难道你不怕我宰了你?”
“原先怕,是怕你们把那头驴宰了。自从你们同意把那头驴牵回去,我就不怕了。”
一刀绝一愣:“你愿意拿你的命换一头驴?”
“在你们眼里那只是一头驴,可对于赶脚的来说,那就是家里一口人,有了它,家里人就有饭吃,没它,家里人可能就会饿死。只要那头驴回去了,孩儿和他一娘一就饿不死了。我这辈子没给他们一娘一俩带来啥福,可也绝不能给他们招来灾!”
一刀绝呆呆地站在那儿,许久没有说话。老半天,他吁了口气:“老驴头儿,你家到底有没有钱?”
“我有钱还会赶脚吗?我跟你说的那些救进士老爹得赏什么的全是假的,孩子十七了,却没娶上亲,还不因为咱是赶脚的,人家都嫌咱穷吗?我每次赶脚都和人家说自己家有钱,就是盼着能碰上好心人给咱作媒,万一成了呢,咱也算对得起孩子,可没想到碰上了你们……”
一刀绝没有说话,又过了许久,他扶起老驴头儿:“你走吧!”
老驴头儿和众土匪全愣了,他们呆呆地看着一刀绝。
“有钱谁赶脚呀?有钱谁当土匪呀?”一刀绝仿佛在喃喃自语着,朝着老驴头儿摆了摆手,“走吧!”
就这样,老驴头儿死里逃生回到了家。第二天,他又牵着那头驴蹲到了皇城根儿下,好像啥事儿都没发生过。
几个月后,老驴头儿的儿子娶亲了,姑一娘一是个外乡人,据说是经她的远房亲戚介绍的,姑一娘一没要彩礼,还带了一千七百文铜钱过来,说是陪嫁的嫁妆。
打那后,不管什么人提起老驴头儿遇险的事儿,老驴头儿一家人脑袋摇得全都跟拨一浪一鼓一样。